“你帶我來這幹什麼?”
方清珏合上遮光窗簾,屋子裡登時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你睡一會兒吧。”他就近坐在窗戶附近的小沙發上,手機螢幕的微弱光亮籠罩著他沉靜的臉,“半小時後我叫你。”
他這句話說得一點起伏也沒有,像是在通知,或者說下達命令。
江川站在門口看著他,琥珀色眼裡有暗潮一樣的情緒,在不斷地翻湧,奔騰。
在他們兩相沉默的時間裡,方清珏始終專注地盯著手機螢幕,大拇指時不時點一下,彷彿他根本不存在。
幾十秒後,江川默默走到床前,脫掉旅遊鞋,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他無聲地,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就像神經一直高度緊張地繃著,不敢鬆懈,直到這一秒才稍稍得以喘息。
酒店的隔音很好,屋子裡安靜極了,靜得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
江川閉著眼,心說,他沒問外婆得的是什麼病。
也沒問還有多久的時間。
任何可能會令自己情緒低落的話題他都不著痕跡的避開了。
他今年才十七歲啊,卻成熟得可怕。
*
江川醒過來時,方清珏已經不在了。他摸出手機一看,好家夥,七點半了。
微信有幾條未讀訊息,是方清珏發來的。
手機給你靜音了。
我照顧阿婆,你好好睡一覺。
將這兩條訊息來來回會地看了半晌,江川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感覺心髒緊了一下,像是被人用力摁住了。
方清珏過生日只買了一個十塊錢的廉價蛋糕,卻為了讓他好好睡一覺,在首都給他定了一間幹淨整潔隔音很好的商務酒店。
這一瞬間,江川不由自主地想起這個少年坐在醫院的走廊裡,抿著唇說“她又不是你一個人的阿婆”時的樣子。
可他們對他的好出這句話的人,卻在得知訊息後只幫忙換了個單人病房,然後再也沒出現過。
人與人之間,孰近孰遠,真的很難說清。
方清珏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手裡捧著一本被牛皮紙包裹得很嚴實的書。
這本書的內裡很舊了,有的頁角泛起了絨毛一樣的毛刺,一看就經常觸控;有的頁面上有鋼筆畫線注釋的痕跡;有的頁面則有一兩行小字,寫著讀書感悟。
面前這一頁被葉脈書簽夾著,有一段話被人用藍色鋼筆畫了出來,方清珏便率先讀了畫浪線的部分:
“她既不能用愛來保護和捍衛,也不能用愛來奉獻榮譽。”
“她兩手空空,空無一物。”
“她本來是樂意給她以生命,卻只能是兩手空空地去愛,像個乞丐一樣。”
注意到主語是兩個她,方清珏停下來,抬眸看向躺在床上的陳婆。
“吱呀——”
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江川手裡拿著幾支剛折下來的梔子花,插在床頭櫃的空花瓶裡。
“我記得你家院裡種著一顆很大的梔子樹,開花的時候風一吹,屋裡都能聞到香味。”他說。
方清珏嗯了一聲,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了他身上,一錯不錯地端詳著。
江川這一覺睡了差不多六個小時,眼裡的疲憊少了很多。他應該洗過澡了,身上有一股很淡很陌生的沐浴露味。
方清珏這才意識到,江川身上沒有那股很有層次感的清香了。
“我媽喜歡。”他說。
江川在嗓子底笑了一聲,“巧了,外婆也喜歡。你第一次來店裡的時候,外婆就說你身上有梔子花的味道,很好聞。”
聞言,方清珏的心倏然一動,臉頰驀然熱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