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定,瞄著宋雪襟的神色,偏偏隔著帷帽看不透,倒像往心窩上灑了一窩螞蟻。
又癢又心虛。
“在下……夜無咎,裴照的朋友。”
夜無咎一揖到底:“方才,方才冒犯了,仙子莫怪。”
他從袖子裡摸出一枚玉葫蘆,端正放在桌上,絞盡腦汁學著裴照那種口氣:“這是賠禮,萬望收下。”
玉葫蘆通體潤澤晶瑩剔透,不大,恰好能捏在掌心,裡面嘩啦啦作響,全是些滋養靈力、對凡人也有好處的小丹丸。
夜無咎長在血盟,三教九流本就什麼人都有,輕浮孟浪些,自己人是不會當真的,嬉皮笑臉玩笑一番就過去了。
但宋雪襟顯然不是這種人。
這世上,就是有些人,受的是端方君子教誨,養在清淨之地。
如果是對這樣的清淨人物,有些玩笑,自然就是開不得的。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正是這般道理。
夜無咎過去見得那些拿腔拿調的做派,要麼裝腔作勢、要麼自視清高,心裡多少有些不以為然。這還是第一次親眼見這一雙眼睛,心說原來那些都是真的,真有這樣的山巔白雪、皎皎如月。
……真有仙子。
血盟山莊本就不自詡正道,行事從來隨心所欲,除了錢別的都不要緊。
夜無咎也沒那麼多忌諱,把順走的雷鳴劍劍鞘“當啷”往地上一扔,說了聲告罪,一撩衣擺就要跪下認錯。
剛彎腰,膝蓋彎到一半,就被那片袍袖中探出的手輕輕扶住。
四周瞬間有不少貪婪視線掃過來,這手柔軟白皙,指尖滲出薄紅,腕骨清瘦,蒼白勝雪地露出一小截,袍袖向下滑落……真叫人挪不開眼。
夜無咎皺了皺眉,一拂袖子,這些人瞪大的眼睛瞬時吃痛如同針紮,驚懼著匆忙按住,扭過頭不敢再看。
夜無咎這才稍微滿意,回過頭時一愣,才察覺到那片遮蔽視線的流轉星霧竟也消散了。
以他的功力,這回隔著面紗,也能看清這雙眼睛。
不再像之前那般凜冽,那種沉靜淡去了,倒是有些仙子不諳世事的純淨柔和,似乎微微有些疑惑。
夜無咎心裡一軟,取出塊牌子,說話聲更輕:“這是我血盟的紅塵令,你一個人,帶著孩子,在這裡太惹眼了,若是有什麼麻煩……”
話還未說完,察覺到仙子抬頭,夜無咎心神流轉,探查到那幼童已端著兩只碗興沖沖跑回來,便化作血色暗流頃刻散去。
只留下最後兩句:“有了麻煩,就摔碎令牌。”
宋雪襟以一杯濁酒謝他。
這東西過去夜無咎拿來漱口都嫌粗鄙嗆喉嚨,此刻卻只是略一猶豫,杯中酒水一轉,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宋厭跑得有點喘,把兩只碗放在桌上,一手一隻推向宋汝瓷。
他的眼睛亮,滿是稚氣的臉上還要故作冷淡,繃著神色不茍言笑,假裝隨口說:“喝這個,甜。”
那雙眼睛彎了彎,宋雪襟揉他的腦袋,輕聲說:“謝謝你。”
幼年主角從被揉腦袋那個地方開始發燙,一路紅進脖頸再返到耳朵尖。
宋厭幾乎把臉埋進餛飩碗。
他不知夜無咎的事,渾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只是看宋雪襟終於拿起湯匙,就抿了抿嘴角暗地裡高興,也抄起筷子,大口扒拉起了那碗半涼的餛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