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點都不意外地,那道影子抬手幻化出一道雪色披風,從頭到腳,把人裹得嚴嚴實實——帶兜帽的披風有厚實的純黑內襯,卻又不僅僅像是過去那些冰涼滑硬的泛光蛇鱗。
變得……有點,毛絨絨的。
錯了,是啞光緞面高檔星夜絨,星夜絨行了吧星夜絨!算你跟毛絨絨黨此生勢不兩立!灰鴞抱著彷彿被針紮了下的腦袋狠狠磨牙,暗罵自己還不長記性,又想得太大聲。
怎麼又忘了在祖爾法哨塔是怎麼忍不住胡思亂想,被這個有了向導就無法無天的混賬家夥教訓的?!
灰鴞愁得頭大,幾乎沒顧得上考慮任何更複雜的麻煩,等回過神時,這兩個人已經和門口的一坨不速之客點頭打了招呼,並肩往樓梯走了。
看見背影,夢遊似的封傲狠狠打了個哆嗦,驟然醒神追上去。
“幹什麼!”灰鴞急得要命,壓低聲音,“那是亡靈哨兵,記憶缺損,他未必記得你,別亂跑——”
哪裡攔得住。
封傲的雙腳不聽使喚,渾渾噩噩,狠狠絆了一跤,幾乎摔下樓梯。
頭昏腦漲裡被一雙柔軟的手託著胸肩扶住。
眼淚猝然湧出,封傲看著那片溫和寧靜的苔綠,大張著口劇烈喘息,說不出話,身體顫抖得厲害。
酆凜揪著他的衣領拽著他站直。
還沒後撤,就被發著抖的手死死拽住軍裝衣擺,無論如何都不肯鬆手。
“……哥。”
少年哨兵吃力地吶動嘴唇,臉色慘白,被恐懼吞噬,他想起柏風信種在身體裡的那些花。
柏風信一個人從北部邊境回來,安靜地做回學生,繼續上課、學習、考試,偶爾去闖禁地闖到躺在醫院裡只剩一口氣。
面對理事長的暴跳如雷,留長了頭發的青年向導微垂著睫毛,在月色下呈現出某種結晶化的透明質地,也只是很輕聲地道歉、解釋:他聽說那裡是亡靈居住之所,於是想去看看。
“我想再看看他。”
那時封傲把這些當做謊言,當做裝腔作勢,不屑一顧。
現在的他只想回去活剮了自己。
“哥,你是回來接柏哥的嗎?我不想……我不想你們走,不想你們回去那個地方。”封傲的喉嚨啞得像是吞了炭,慌亂地打著顫,他其實清楚他誰也留不住,“柏哥也,也才二十一歲,求求你們——”
慌到完全混亂的話,直到看見那雙有點驚訝、又微笑的苔綠色眼睛,才漸漸停止。
“我們先不走。”宋汝瓷溫聲解釋,“會把你們送到哨塔。”
然後他會和酆凜啟程去北部邊境。
人對過強的力量,永遠是會在欣賞、傾慕、敬畏之後,逐漸生出強烈的恐懼忌憚,這或許是永恆無法規避的規律。
所以“在白塔學校當個平平無奇的選修課教師”這種退休規劃……大概是沒什麼可能實現了。
但系統緊急回去確認過。
「居住在北部風雪之城的神秘向導和哨兵」是個相當炫酷的主角配置。
這是另一個相當棒的結局。
也是全新的開始,他們的能力已經足夠在這個世界暢通無阻,可以隨時回來看封傲,可以拿不少能量點。
……
少年哨兵愣怔站著,捏緊衣擺的手指慢慢松開,那套舊式軍裝滑回去,像回到一個他從不瞭解、從未涉足過的孤獨世界。
在那個世界裡,只有潔白風信子花田裡的緘默巨蛇,只有不冷的柔軟的永不會停的雪。
有天蛇走丟了。
於是那些雪化成人形,短暫探進人世,好奇地、溫柔地,找失落的愛人。
——順便摸一摸毛絨絨,黑豹打著滾哭成豹球,果然讓心軟的向導蹲下來,捏一捏耳朵、揉一揉肚子,好好把毛重新梳成緞子似的黑亮……再一抬頭,一手煙一手酒的小紅狐貍躺在岩羊背上,醉醺醺打著頹廢嗝。
戰獵犬已經沉默著蹲坐在不遠處排隊了。
所以這趟旅程接下來的部分,與其說是做任務,不如是《教你如何照料一隻毛茸茸》的教學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