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毫無預兆倒下去的向導,連掙紮也沒有,清瘦胸肋伏在蛇身上,口鼻間溢位雪似的菌絲。
柔軟的、寂靜的身軀,被蛇影卷纏著,頭頸軟得像捧融雪,手臂被看不見的存在緩緩絞纏,腕骨折落,陷入蛇鱗的臉龐雪白,睫毛闔落不動。
像跋涉太久的人終於休憩,安心被一路跟隨的流沙吞噬。
「不會。」
「不會糟糕。」
精神圖景裡寥落的星空反反複複拼出字跡。
「抱抱,別哭,回家,抱抱。」
蛇信撬開牙關,蛇尾託著後仰的頭頸,醇香四溢的甜美酒漿從鱗片縫隙裡滲出,滴落,淌進微張的唇裡。
殷紅舌尖卷著菌絲盡數吞下,也舔舐淨唇角溢位的金色光酒。
空氣裡都是甜夢果酒的氣息。
趴在別墅房頂放哨的黑豹精神體,在這天晚上,其實目擊了一些事情。
比如最喜歡的人類向導被恐怖的遊空巨蛇卷著帶回家——黑豹條件反射弓背警戒,但連點像樣的威脅也根本稱不上就被龐大威懾壓趴下,動彈不得。
恐懼到僵硬時,卻又被蛇尾攔腰捲起,拎過去看了看。
還算滿意。
黑豹被塞進人類向導的掌心,來回蹭了幾下。
卷著黑豹的蛇尾一提,毫不客氣給豹身翻了個面,人類向導清秀蒼白的臉龐被小心託著,埋進肚皮最軟的毛。
軟毛很快變成濕漉漉。
被當成擦淚手巾的黑豹:「……」
結束了短暫的毛絨絨使命,黑豹就被全無留戀地從窗戶丟出去。
丟得倒也不遠,還避開了院子裡的花花草草。封傲不在,直到正式執行任務之前,六年級哨兵都要被導師狠狠加訓,緊急惡補校外環境知識。
黑豹打了個滾,夾著尾巴在院子角落趴下,爪子自覺遮住眼睛耳朵。
……
巨蛇盤踞,將整個別墅封閉,
殷紅蛇信吞吐,空氣細微戰慄,柔軟分叉的舌尖有種磨砂質地,輕輕撚開閉合的睫毛,瞳孔已經變成銀白。
封閉的屋子裡居然下起雪。
這些雪異常柔軟,不會融化,捧在掌心仔細看才發現是菌絲。
這些菌絲本來藏在深層的精神圖景中,只要向導意識清醒,就能控制,而一旦向導失控,菌絲蔓延出夢境,就會覆蓋吞噬接觸的一切——這也是為什麼會有【禁止超過四個小時完整睡眠】的荒唐禁令。
為什麼理事長也會因此不安。
因為理事長和元老會其實都清楚,通識課的錄影,嚴重過時。
與事實不符。
北部邊境那個充斥血腥罪惡、極度扭曲的人間地獄其實已經完全消失了。
那裡已經沒有任何一個活人,胡亂拼湊的發狂實驗體變成了潔白菌落,四肢和脖頸拴著鐐銬,還凝固在最後那一瞬,彷彿什麼技藝高超的雪雕塑像。
被玩弄的扭曲實驗體,製造這一切的惡徒,隨地亂丟的內髒,鮮血……所有的一切,全都化作單調的純白。
菌絲覆蓋一切。
拴住實驗體的鐐銬,高大的鐵籠,圍牆,電網,潔淨的、骯髒的,一視同仁,那場雪至今依然在下,沒有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