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二人回到金氏為他們安排的客居中。房間極為寬敞奢華,桌上還擺著一副精緻溫潤的白瓷酒盞。魏無羨在一旁坐下,賞玩幾把,直到深夜,才開始有別的動作。
只見他從袖中取出了一張紙片人。
這張紙片人只有成人一指之長,圓圓的腦袋,一前一後分別畫了兩隻眼睛,袖子剪得寬大異常,彷彿蝴蝶的兩只翅膀。將紙片人置於桌上,魏無羨提起酒盞喝了一口,倒頭便往旁邊塌上一躺。而那紙片人則忽的一震,桌上爬了起來。
它抖抖手臂,兩片寬大的袖子羽翼一般帶著輕飄飄的身軀飛了起來,翩翩然的,落到了藍忘機肩頭。
藍忘機側首去看自己肩頭的紙人羨。紙片人一下子撲到他臉頰上,順著往上爬,一路爬到了抹額上,拉拉又扯扯,對這條抹額愛不釋手一般。藍忘機任由這張紙片人在他的抹額上扭了半天,伸出一手,要取下他。紙片人見狀,趕緊哧溜的一下滑了下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在他的嘴唇上撞了一下頭。
頓了頓,藍忘機兩隻手指終於撚住了它,道:“不要鬧。”
紙片人軟綿綿地把身子一卷,捲上了他纖長的手指。
藍忘機道:“此去千萬小心。”
紙片人點點頭,撲撲翅膀,扁扁地貼到地上,爬過門縫,鬼鬼祟祟地溜出了客居。自去探查這金麟臺的秘密去了。
蘭陵金氏守備森嚴,一個大活人自然是沒辦法出入自如的。
剪紙化身雖然好用,但術法時效有限,而且紙人派出之後必須原樣歸位,不得有分毫損傷。如若在歸位的半途中被人撕裂或者以任何形式毀壞,魂魄也將受到同等損傷。
得知此術如此兇險後,藍忘機初始是怎麼也不同意魏無羨使用此術來探查赤峰尊頭顱下落的。怎料魏無羨先是當著藍曦臣的面打了包票,又日日磨著藍忘機同意,賭咒發誓自己前世使用此術沒有一千次也有九百八十三次,從沒出過差池。這次有他在旁護法,更加不會有事。
藍忘機實在是被他纏得無法,又確實急於探查出赤峰尊頭顱的下落——他總覺得這件事定與當年魏無羨身上發生的事有關聯,是以他才非常不情願的點了頭。
時至今日,他仍是不信魏無羨當年是真的發了狂才釀成窮奇道和不夜天血案。加之如今早該挫骨揚灰了的溫寧現了身,還有早已被毀的陰虎符重現於世,樁樁件件,都使藍忘機堅信,當年之事,定有隱情!
他急於查清事實,洗脫魏無羨的罪名。
他要讓自己心愛之人,堂堂正正的站在世人面前。再也不必背負這滔天惡名,再也不會被世人踐踏!光明正大的,做回那個笑容燦爛,目含星河,無憂無慮的白衣少年!
藍忘機在魏無羨的榻邊坐了下來,為他護法。這是他們早便定好的。此術兇險,必要肉身旁留人護法方可施。
說是護法,其實也只是看好他的肉身而已。魏無羨此時魂魄早已附在紙片人身上去了芳菲殿,護法之人便是靈力再高強也是鞭長莫及。
藍忘機坐在魏無羨身邊,一直在盯著他的臉。看了半晌,手指微動,垂著眼睫,舉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嘴唇。
很輕很輕,和剛才紙片人在上面撞的那一下一樣輕。
是真的嗎?
是我以為的那個意思嗎?
還是隻是不小心?
還有,卷在我的手指上,是擁抱嗎?
魏嬰雖放浪不羈,不拘小節,卻並不是粗鄙無禮之人。既已知其含義,他應當不會再有意用抹額頑笑。他如今知道藍氏抹額含義,為何方才仍是把玩了半晌?
紙人羨彷彿在他觸控過的地方留下了溫度,藍忘機不由自主的反複回憶當時的情形。
他一動不動的望著魏無羨此時彷彿沉睡過去的面容,心中不斷盤問自己,卻越問越多疑惑,越想越心亂如麻。過去數日沒有釐清的煩惱,隨著今日紙人羨的動作,又更增大變難了許多。
胡思亂想了半晌,及至憶起方才魏無羨和金淩那一番話,還有發覺不過是一場鬧劇時的心碎,他才漸漸冷靜了下來。
人世之事往往如此,你愈要探究真相,便愈迷失其中,藍忘機此時當真是當局者迷了。
這些日子來他日夜不停糾結發問,不停論證又不停推翻,無非是想要證明魏無羨待他確是不同往日了;無非是幻想著,他對魏無羨的愛,能得到同樣的回應。
最終,他在心裡長嘆一聲:“罷了,如今你已能在他身旁寸步不離的護著他,日夜看著他,為何仍是貪心不足!”
往常魏無羨在他身邊,周圍縈繞著他的氣息,滿目都是他的笑貌,藍忘機總要心神大亂。可今日想到自己的貪心不足,他便不想再給自己機會,彷彿哪怕是一點綺念,都會褻瀆毫無意識的魏無羨。
於是他強迫自己收了心,盤腿坐回桌前,取出忘機琴,奏起了《清心音》,是清自己的心魔,也是為魏無羨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