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3
愉快的遊樂場不是適合談話的地方,他們漫無邊際地走著,分外沉默,走到人少的地方,幾乎要走出小鎮,停留在鎮口的天橋上。
一路上穆夏回想著昨夜和二毛在家吃燒烤時的交談。
他的生日也是二毛告訴她的,大概是想著叫穆夏一起慶祝一下,穆夏沒有想到時間會這麼巧合,還是什麼都沒跟二毛透露,而是問了二毛很多陳青洲的事。
二毛說,初三畢業那年,陳青洲的中考成績極好,他上學時是聰明貪玩的那種孩子,小鎮的教育資源很差,僅有的兩所中學其中一所還是穆開明捐的,陳青洲輕易就能考到第一名,卻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即便如此,陳青洲的成績也足以考上縣高中的尖子班,或許這應該是他原本的人生。
但那一年,陳青洲也經歷了很多事情,爺爺去世,奶奶從樓梯摔了下來,骨折了好幾個月,父母離婚,母親離開小鎮,父親外出打工。即便陳奶奶說了幾百次她一個人可以生活,陳勝利還是堅持要他輟學照顧奶奶,以及看著那個小賣部——沒什麼文化的長輩對讀書是毫無積極性的,而這也是小鎮上的少年該有的軌跡,陳勝利還能給他留下個小賣部,已經算是仁慈。
不論過程如何,如今來看,結果陳青洲還是選擇了留下,因為他知道,奶奶那個時候已經開始不記事。
陳青洲和張子川的樑子在十六歲就已經結下了。
張子川早已輟學多年,甚至收了幾個小弟,勝利小賣部換成了陳青洲這個小屁孩和一個糊塗了的老太太看著,張子川沒少上門尋釁滋事。陳青洲個子長得晚,十六歲之後才開始猛竄,在那之前一直和比他還小兩歲的二毛差不多高,自然是好欺負的物件。
二毛根本沒親眼見到當時發生了什麼,那時二毛還沒進行完九年義務教育,經常放學後穿著校服到勝利小賣部找陳青洲蹭吃蹭喝,陳青洲對收小弟沒什麼興趣,小時候住村裡時陳奶奶和二毛奶奶是鄰居,二毛從小就跟在他屁股後面,甚至有那麼一年他比陳青洲高了兩厘米,借機欺負過陳青洲。
那天二毛四處張望確定張子川不在附近,才進了勝利小賣部,發現陳青洲渾身掛彩,陳青洲那會兒還穿短褲,大腿上有包紮了好幾層的傷口,二毛也是過了好幾年才意識到,那應該是刀傷。
但從那之後,直到現在,張子川依舊偷雞摸狗,卻再沒進過勝利小賣部。
二毛一瓶啤酒下肚,又把自己說哭了,揩著眼淚跟穆夏說:“我當時就是不在場,我問他,我說洲哥你怎麼不帶我去啊,我給你遞板磚。雖然他不認我這個弟弟,但那件事之後,張子川他們連我都不欺負了,我知道是洲哥罩著我。”
穆夏雙目空空地露出一抹笑,抽了兩張紙按他臉上,卻在回到小鎮後第一次喝光了一罐啤酒。
穆夏不願回想二毛說陳青洲有多不容易的話,這些對她來說都知道得太遲了,雖然知道得早些也無濟於事。
她想到二毛求她幫幫陳青洲就覺得好笑,她當時怎麼跟二毛說的,好像在推卸責任。她說路是陳青洲自己選的,她還有她要做的事,陳青洲也未必需要她幫。
如今穆夏雙臂撐在天橋的欄杆上,點燃了煙盒裡的倒數第二支煙,吸得很重。陳青洲繃著一張臉不說話,穆夏佯裝輕松地娓娓道來。
“我還沒跟你說過吧,我不是學畫畫的嗎?畫得也就那樣,文化課更是不行,我媽早就打算送我去法國,我家現在情況你也知道,但你不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離婚,那些八卦新聞你肯定也不感興趣。我爸在外面又找了一個,小明星,可漂亮了,那個姐姐現在懷孕了,我總得回去盯一下吧?不為了我媽,也為了我該拿到的財産呀。陳青洲,我這個人離開錢是活不了的。”
陳青洲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他沒錢,所以他們就沒可能。
他還想裝一裝,故作輕松地說:“你怕我找你也不用跑到法國吧?穆夏,我是沒讀過高中,但我會說英語。”
穆夏看起來比他輕松多了,還笑得出來,笑得毫無破綻:“那你厲害呀,陳青洲,巴黎雖說沒有北京大,也不小呢,你找得到我嗎?”
陳青洲裝不下去了。
她就任煙灰從天橋上往下落,灰燼四散,有的飄遠了,有的墜到底。他以為她今天最殘忍的話也不過是那句明天就走了,殊不知她還有更殘忍的在等著他。
穆夏這次沒把打火機藏在煙盒裡,突然把打火機擦亮,舉到他面前,笑著跟他說:“許個願吧,陳青洲,我幫你實現。”
“你這是臨別贈禮麼?”
“是唄,我還是挺大方的,你說點兒現實的,比如說碧華小區的房子,你們這兒房價太便宜了,我還真買得起。”
陳青洲卻掏出了手機,穆夏好奇地看著他,還以為他真有什麼想要的,會直接從手機裡找出圖片。
可他根本沒有解鎖,只是按亮了手機螢幕,把掛著時間的桌布給她看:“我要這個,你能實現嗎?”
打火機點火太久,火苗突然熄滅,好像他完成了許願,又像穆夏在說這個願望無法達成。
因為他的桌布不知道何時換掉了,照片是穆夏幾個月前在三亞度假時發到朋友圈的,他要的是穆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