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被挑戰的信仰
被挑戰的信仰
鮮血迸濺,韓芯第一次目睹如此慘烈的情形。直到從派出所做完筆錄出來,她還在瑟瑟發抖。
坐在路邊,韓芯深吸一口氣,從兜裡掏出手機:
“蕭壑,你在忙麼?
“呃……”蕭壑壓低了聲音,“有事嗎?”
“沒事。”韓芯深吸一口氣,“沒事……就是想你了。”
“你在哪兒?我去找你。”
“我在外地。沒事,就是想聽聽你的聲音。我這兒還有事。先掛了。”
其實沒事的。
小姚嚇暈了,現在還在醫院裡躺著,她的父母已經趕來照顧她。
韓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還能走能說話?
盡管從距離上說,她離王某更近,看的更清楚。
在蒲縣的火車站,韓芯買了一張火車票。從這裡到王某的家鄉,坐火車要十四個小時。他兒子在縣城上學,否則韓芯還要多做三個小時的汽車,才能到他們住的村裡。
韓芯掛了電話,坐在候車大廳的塑膠椅上。夜裡沒有多少人,很多椅子空空蕩蕩。流浪漢伸展了身子躺在椅子上入夢,來往的車站工作人員視而不見,默契的維持著某種平衡。
候車大廳是不可以這樣的,韓芯想。
另一個聲音說:但是這裡比起外面的橋洞下,公園的草地上,總還是個遮風擋雨的場所。人少的時候,用用又有什麼損失呢?
否定的聲音響起來:規定不是這樣的。規定就是規定,如果被打破了,就必須有一個新的規定來代替,否則只能導致混亂。
——你錯了。語言是有限的,而人的需求是微妙的。在規則的破與立之間,還有一條寬闊的模糊地帶,這裡的是非在規則中都能找到支援,這裡的黑白總不是那麼分明。妥協、權衡、取捨,這裡才是大多數人生活的地方。能進入黑白分明,可以用規則明確肯定和否定的行為,都是少數。
——這些都是藉口,是破壞規則,肆意妄為的前奏。當善不能賞,惡不能罰的時候,世上已經沒有黑白。規則已被破壞殆盡。這些流浪漢,應該去專門的地方,候車大廳應該潔淨明亮安全有序,只能用於候車。
——天啊!你難道忘了收容遣送制度已經被取消了麼!你這些大帽子只是學者在書房裡的想象。人與人之間,爭奪與妥協之間,各種力量的角鬥與退讓,最後形成的平衡,微妙到法律所無法啟及。所以才有習慣法,所以才有案例法,所以才有法律解釋!難道,你忘了你在派出所看到的嗎?
腦子裡好像有兩個聲音在吵架,韓芯努力想證明的東西,正面臨氣勢洶洶的挑戰。
就在派出所,韓芯近距離的看到陳某的妻子和兒子,還有兩三個主事的親戚。因為當事人身體原因,開庭時只有葛律師自己。韓芯的調查也不過是比較可信的傳言。當真人帶著他們的味道和三維視覺的沖擊呈現在眼前的時候,韓芯之前那些冷靜的感受完全被擊潰了!
她忽然明白那些親戚為什麼要那麼多錢了;’更明白為什麼陳某以將近七十歲的高齡,還要推著車到城裡賣橘子!
殘疾的妻子,智障的兒子,陳某是那個家唯一的收入來源!
陳某死了,就算村裡人肯養,誰又養得起一輩子?
他們什麼都不說,默默的立在派出所的門口,布滿皺紋的臉上木然的好像廟裡粗糙的神像。韓芯討厭他們,因為是他們逼死了王某;但是韓芯無法指責他們。在生存的壓力下,這不過是一場再正常不過的資源爭奪戰。
默默地發生在我們的身邊,默默的被人忽視……
韓芯心裡堵得難受,她甚至恍恍惚惚覺得,自己和蕭壑不過是在另一個層面上的王某或者陳某,就像蕭玉芝和宋蒔桔做的那樣,大家都在努力的向上爬,努力的去攫取有限的資源,為自己爭取更寬松安全的生存環境。
但也許,還是不一樣的!
韓芯腦子裡亂哄哄的,她說不清哪裡不一樣,但是她不想承認這是一樣的!即使王某和陳某,雖然各自有理由,她依然不願意承認這個現實。
活著,不是肆意妄為的理由;死亡,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這紛紛擾擾的世間,不應該如此弱肉強食。
韓芯很想蕭壑,想的心痛。但是接通電話之後,她卻有種陌生的感覺。她知道蕭壑是關心她的,她知道自己可以把今天所經歷的一切告訴蕭壑,然後從他那裡得到安慰;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會因此得到解脫。
橫亙在眼前的死亡,流動的鮮血,還有那些話,在韓芯的心裡盤繞成一條毒蛇,釋放出無名的毒液,讓她焦躁而抑鬱。
她無法紓解這種感覺,她真切的感覺到,在這個空曠的候車大廳,人是如此的孤獨。不是因為你的形單影只,而是因為這世上,你的悲歡僅僅是你的悲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