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了一晚上?」
「嗯。」周弈淵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抱著倪鳶睡一晚上對他來說彷彿就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即使手臂被壓到酸軟麻木,可沒什麼值得驚奇或是炫耀的。
相較他的平靜,魏桉衡顯得無比驚訝,他收起即將掉落在地的下巴,感慨道:「難怪倪鳶會再次愛上你。」
「再次。」周弈淵小聲重複一遍這兩個字,說不出在想什麼,也沒再參與交談。
早飯過後,魏桉衡前去拍攝宣傳片,周弈淵和倪鳶美其名曰監工,實則跑到了遠處的花田獨處。
倪鳶勾著周弈淵的小拇指,主動扯回早飯前的話題:「你好像更生氣了,因為我跟桉桉說了很多話嗎?」
「沒有,我只是在想……」周弈淵看向倪鳶的眼,眼底浮出的認真夾雜著固執,他問:「如果你真的失去記憶,會再次愛上我嗎?」
「會。」沒有絲毫猶豫的答案,倪鳶牽起周弈淵的手,在他無名指末落下輕吻,一如初見時那般,「無論如何,我都會愛你。」
微風拂過,花田搖曳,為動聽的蜜語躁動。
偏偏周弈淵無法寵溺其中,卻也沒有掙開被牽著的手,他只是用即將染上哭腔的聲音說:「騙人。」
不等回答,他接著說:「你只會永遠忘記我,然後跟別人結婚,甚至可能不會特意去了解我們的故事,更別提重新愛上我。」
在猜出真相之前,他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倪鳶可以前一晚答應“複合”,後一晚就不認識自己。
在猜出真相之後,他仍舊無法理解為什麼倪鳶能面無表情地問出「你是誰」這句傷人的話。
其實不止,只是這兩份不解帶來的傷痛最為突出。
他試圖跟倪鳶一樣忘記所有、忽視所有,所以他逃到東城考察專案,想讓時間沖刷愛意。
可倪鳶說想他,他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回到她身邊;
可倪鳶流下淚水,他還是會心軟;
可倪鳶遇到危險,他還是會本能地去保護她,即使連來龍去脈都沒問清楚……
那場機率極低的相愛,那場分開比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的戀愛,那場一切為他的計劃,實際上帶來鑽心刺骨的痛,讓他困在原地無法動彈,讓茫然、崩潰、絕望圍繞在他左右,讓他無法掙脫。
倪鳶的眼尾頓時泛起猩紅,淚水沖佔眼眶,她雙手緊緊握著周弈淵的右手,頭像撥浪鼓一樣瘋狂搖晃,語無倫次地否認:「不會,不會……我沒想過要忘記你,可如果不忘記你,倪燚一定不會放過我,我沒有辦法……周弈淵。」
她翻弄起手機殼,「就算我忘記你……」
大約十秒鐘後,周弈淵離開r市前留下的紙條被翻出,上面的紅色愛心並未消退分毫,怪異的表情包隱隱透著得意,她顫抖著補充後半句:「我也會固執地尋找它的主人,一直到重新遇見你。」
抽噎聲中脫穎出一句堅定的情話,伴著倪鳶眼底毫無保留袒露而出的無助與懇求。
罕見的不清醒在此刻彙成一道迷霧,悄悄擄走周弈淵所認定的事實。他怔在原地,說不清是因為倪鳶假裝失憶的迫不得已還是因為那張隨手留下的紙條。
他總在怪倪鳶,全然忘了倪燚是多麼無情的人,倪燚連江曉都下得去手,又怎麼會放過倪鳶?
他總在懷疑倪鳶的愛,全然忘了她一直是不擅長表達的、是擰巴矛盾的。她開始依賴他,又怎麼會不愛呢?
他總在後悔相遇,全然忘記自己對倪鳶的愛如何轟轟烈烈。哪怕如果飲下忘情水,他也依舊確信見到倪鳶第一眼就會愛上她。
原來傷害他的利刺,是倪鳶用來保護自己的盔甲。
「對不起,」周弈淵為倪鳶拭去淚水,濕潤的感覺帶來翻湧的愧疚,他再次重複:「對不起,倪鳶。」
倪鳶同樣發愣,在她鄭重地表達歉意之前,先等來了一句莫名的道歉。她淚眼婆娑,聲音發顫:「為什麼你要道歉?」
「我忘記了你所經歷過的悲痛、忘記了你執行的計劃是多麼危險、忘記了你做出決定時需要耗費多大的勇氣,我還總在怪你,我……」
周弈淵看著倪鳶濕潤的眼眶再次流下淚水,愧疚與心疼交織,灌滿他的整顆心。喉間哽住一不上不下的氣,難受極了。
他再次道歉:「對不起。在相愛之前,我應該先考慮你——倪鳶。所以就算你忘記我,決然地要和我斷掉,只要你平安幸福就好。」
聽起來還是在述說被遺忘後的委屈,只是不再蘊含責備的意思。
倪鳶平複情緒,用輕到被蟬鳴淹沒的聲音說:「我的幸福源於你,周弈淵。」
殘留於睫毛處的淚痕凝成淚珠,恰好落在周弈淵的掌心,沿掌紋一路途徑小臂,在手肘處搖搖欲墜,最後落在花田中,連同所有矛盾和誤解埋沒於土壤之下,澆灌無限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