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數次對蝴蝶說,我們生活在一個城市裡,出來見個面吧,各山頭的流氓得抽空聚聚。她說這不是自投羅網嗎?我說我們肯定是金風玉露一相逢。
有次,中日足球對抗賽,我和她打賭,我從整體實力的角度賭日本贏,她罵我漢奸,從愛國主義的角度賭中國贏。我說,誰輸了誰請吃飯怎麼樣。她讓我輸了請她吃鮑魚,她輸了請我吃肯德基。那天我猜得特準,甚至連點球都猜中了。問她什麼時候請,她想了半天,說,冬天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吧。
後來知道,她從小在海南長大,從未見過雪是什麼樣的。來到北京後,整個夏天她都唱著一首下雪的歌。她在地鐵裡輕輕地唱,在公園的長椅上彈著吉他輕輕地唱:“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在天空靜靜繽紛,眼看春天就要來了,而我也將不再生存……”
吞噬第三章 一場大雪就能讓兩個人在瞬間白發蒼蒼
秋天過去了,冬天來了。
我對蝴蝶說,天是越來越冷了,小北風都颳起來了,太陽紅紅的,樹葉都落光了,什麼時候下雪呢?
她說她也養成了愛看天氣預報的習慣。
有時我也提出為什麼非得等到下雪的時候呢,肯德基一年四季都營業。她說再等等,半年多都等過來了,還在乎多等幾天嗎?
漫長的等待。
有一天,我一覺醒來,下雪了。躺在被窩裡給她打電話,她又猶豫了,說雪下得太大,不去了,會弄髒她的小靴子。我說,就是下原子彈你也得奄奄一息地爬到我面前。她說,好吧。我還提示她別穿太複雜的衣服,也許咱倆要一夜情呢,她說她準備一絲不掛地來見我。
我在肯德基門口等她,那天雪下得好大,我抬頭看著天空,紛紛揚揚的雪落在我的臉上。後來她出國的時候,我也是這樣站在雪中,抬著頭感到絲絲冰涼。兩點整,我看見一個笑吟吟的女孩打著一把紅色的傘向我走來,是她。如果你也戀愛過,你就知道“她”所包含的全部意義。我們坐在靠窗的位置
,聊起我們的相識,那些吵架的日子,開心的時光。不知不覺,從兩點聊到傍晚六點,她說天黑了,該回家了。
回家後,她說她成功逃脫了我的魔掌。我說,真正相愛的人,拉拉手也就到高潮了。
第二次約會,我和她拉著手幾乎逛完了西單附近的所有商場。
有一天,蝴蝶打電話說,路滑,我摔了一跤,腳崴了。我說,豬撞樹上了,你撞豬上了吧。掛了電話,我坐立不安,重新撥打她的手機,她在電話那頭哭了,說,腳腫得像榔頭。我說,乖,別哭,我這就提著一袋水果去看你。當天晚上,我住在了她家,確切地說住在了她家的沙發上。淩晨,她向我這只“君子狼”發出了“上床來”的命令。我說,你應該守身如玉,我也要保持晚節。她說,我還不瞭解你嗎?吃不著葡萄不僅說葡萄酸,一急把葡萄秧子都敢扯了。
照顧她的那些天裡,曾經在半夜,她瘸著一條腿和我跑到雪地裡,跑到公園裡,大喊大叫。也曾經在淩晨跑到樓頂,凍得鼻涕直流,就為了看一場日出。有時她唱歌的時候,我會沖到她面前,把一隻拖鞋或者雜志當成鮮花獻給她,擁抱,親親小臉,轉身向不存在的觀眾揮手致意。我誇獎她比小強唱得都好聽——就是被周星馳踩死的那隻小強。我唱歌的時候,例如我唱,“你像是一隻飛來飛去的蝴蝶,在白雪飄飛的季節裡搖曳”,她就在旁邊單腿獨立,笑呵呵地揮舞著雙手做翩翩起舞狀。我說,你這怎麼不像蝴蝶。像什麼?她問,依然自豪地揮舞著翅膀。我說,像瘸了一條腿的禿尾巴雞。
在那些開心的日子裡,蝴蝶不止一次地問,你會愛我多久?我說,也許我愛你的時間會很短,也許就這一生。蝴蝶依然固執地問,你真的可以愛我一輩子嗎?我說,塵歸塵,土歸土,不看著你的追悼會開完,我是不會撒手不管的。
蝴蝶不再追問了,我隱隱約約感到了什麼,因為她多次和我說起過出國留學的事,有時她接到父母的電話後情緒就會很沮喪,我知道她有一天會離開我,我知道我會難過,但是我從不提及,我只想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為她洗襪子,給她做飯,揹著她去醫院複診。有時,我突然很想回到原始時代,喜歡誰,就拿大木棒子把她打暈,拖回洞裡,就可以相安無事地過一輩子。
2月14日,蝴蝶的生日,正好是情人節,如果你對那一年的情人節還有印像的話,就會記得那天也下雪。我對蝴蝶說,我們不是情人,我們是戀人,所以,要玫瑰沒有,要蛋糕有一個。我用23根蠟燭在地面上擺了一個心的圖案。我說,夠浪漫吧。她盤腿坐下,看看四周,說,怎麼弄得跟靈堂似的。我打個響指,忘了來點音樂了。音樂響起,她看著我,淚水湧了出來。
你真傻,蝴蝶說,明明知道我快要走了,還對我這麼好。
就是因為你快要走了,我說,所以我要對你好一些,再好一些。
也許你不是最好的,但你肯定是對我最好的。
別哭了,把舌頭伸出來,我把蛋糕放上面。
我不想吃,也吃不下去。
明年這個時候,我對蝴蝶說,我想你應該是在伏爾加河岸的一戶人家裡,壁爐裡燃燒著使人溫暖的火,木頭發出“噼啪”的聲音。
窗外,還有落了雪的山毛櫸樹林,冰凍的河流,以及,我春天種下的薰衣草,蝴蝶說。
我說,你丈夫抽著煙鬥,一個真正的外國人,他有狐臭,你呢,坐在搖椅上打毛衣,你們的孩子已經睡著了,你們過著男耕女織的幸福生活。
去死……蝴蝶的一隻拖鞋向我飛了過來。
她生日那天,蝴蝶說如果在心裡默默許下一個願望,她第二天就會忘記,所以她要寫下來,寫在紙上,然後裝進瓶子裡,埋在地下。夜色茫茫,大雪紛紛,我用一根樹枝在她家樓下草坪上挖了一個洞,我對她說,神秘而又充滿期待,當年四十大盜埋下寶藏的時候估計也是這感覺。她說,阿裡巴巴找到寶藏的時候也是這樣。我不知道她寫的什麼,在她出國後的第二天,我就迫不及待地挖開了那個洞,開啟那個密封的瓶子,她寫的是——等我回來,下第一場雪的時候,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