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這兩個人的足跡遍佈最荒涼的地方,有些古墓是在人跡不到的荒山野嶺,他們盡可以大膽地挖掘。他們為什麼想到了盜墓?這種事不可能找到任何理智的理由,盜墓和挖煤,兩者之間有著極其相似之處。有時,他們睡在一個靜靜的山岡;有時,睡在一片小樹林裡,夜裡的露水打濕了青草和頭發。劉朝陽賣菜的時候,頭發還是烏黑的,盜墓之後,開始大把大把地掉頭發。那不斷擴大的禿頂使別人和他都忽略了他自己的真實年齡,他就戴了一話,只知道埋頭苦幹,揮舞著鐵鍁。最初,他們毫無經驗,只挖到了石頭和一些不值錢的破爛,後來他們懂得使用一些簡單的工具,例如探鏟和探測儀綜合勘探,確認墓地的大概位置,就滿懷信心一直挖下去。有些洞證明他們費盡了心機而不是耗盡了體力,一些淺度也足以說明他們灰心失望過,但總是還有些堅硬的勇氣,質問腳下的花崗石和石灰岩。正如丁老頭所說,他們缺少一點好運氣。
他們成功盜竊的第一座墓是在一片竹林裡,他們挖得很順利,封土層是紅土,這種紅土黏性很好,所以不必考慮盜洞塌方的問題。封土下面是一層青石板,撬開石板,跳下去,墓xue不大,但儲存完好。劉朝陽用手電筒一照,就看到了密密麻麻的白色的竹根纏繞包圍著的整座棺材。
這是一座清朝的墓,他們意外發現了一些明朝的器皿,從棺材裡的銅鏡梳妝盒以及幾樣首飾可以看出,埋葬在這裡的是一個女人。這個多年前的美人,現在的一具骷髏,用手一碰,就化成了塵埃。一些珍珠玉器散發著幽幽的藍光,兩人並不著急,他們盤腿坐下,喝口酒,抽支煙。
丁老頭說:“我們發財了。”
劉朝陽說:“是啊,發財了。”
第二天清晨,劉朝陽戴上帽子,他的帽子上有一條陳舊的船和桅杆,他在墓碑上摔碎瓦罐,用手抓了幾把米飯填到嘴裡,一隻鳥從他的頭頂飛過,他忘記了咀嚼,那些米粒像蛆一樣從嘴裡掉下來。他和丁老頭回頭看一眼剛剛爬出來的洞口,懷裡揣著那些金銀珠寶,笑呵呵地就下山而去了。
幾年後,當地文物部門對這座墓進行搶救性挖掘,人們發現了劉朝陽用塗抹了自己糞便的棍兒在棺木上留下的一句話:耗子到此一遊!
在地面之下,還有另一個世界。
打起火把,從自家的馬桶鑽進去,便可以看到這個世界。還有一些入口,是我們每天都注意到但是被遺忘的。掀開井蓋,1974年,教授馬即宇從這裡下去;1983年,死者陳茵從這裡下去;1996年,小販黑子還是從這裡下去。
現在我們也從這裡下去。
這裡只有老鼠,沒有蒼蠅,蒼蠅都在地面之上。
在這個世界裡,住著兩種動物,老鼠和犯罪。
瘟疫、瘴氣,也是從這裡分娩出來的。他們是孿生兄弟,他們共有一個母親。
在江蘇有個假幣製造廠,幾個農民在一個防空洞裡製造一元的硬幣;在湖南省婁底市也有一個假幣窩點,幾個下崗工人在地下室裡製造百元的假鈔;濮陽老漢寧執行在自家存放生薑的地窖裡製造雷管,寧波人付春在豬圈下挖了一個地洞生産炸藥。
犯罪是地下世界裡的一朵奇葩。
在城市裡有許許多多的挖掘工程,下水道和陰渠便是其中的兩種。
1994年,洪安縣地震,一整段下水道從地下翻出,裸露在世人面前。人們驚訝地發現陰渠下面竟然還有一道陰渠,除了那些汙泥之外,我們還看到很多東西。在同一個商店賣出的煙鬥和酒杯在這裡重新相遇了,曾經說出過誓言的假牙又變成了假牙,引起過愛情追思的手帕又成為了手帕,一個美麗少婦睡過的床單現在裹著一隻死貓在這裡腐爛。
使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陰渠下面的陰渠是做什麼用的呢?
這黑暗中不為人所知的分支通向哪裡呢?
每到雨季來臨,洪安縣城便一片汪洋。
1986年上任的一位縣委書記,他在位三年,只做了一件事:翻修下水道。他命令工人把下水道挖深,加固,可以容納更多的雨水。洪水以前是在街道上流過,現在是在下水道裡流過,陰渠下面的陰渠就是那時挖掘的。
這位可敬的縣委書記叫作孫兆俞,他死後,就有了一條新的街道:兆俞街。在10年前,兆俞街叫作花子街,花子街一朵鮮花都沒有,卻有很多乞丐。在15年前,老百姓也稱呼其為“臭街”。孫兆俞挪用公款,壓縮每一筆經費,剋扣公務員的工資,他像乞丐一樣在企業門前低三下四,像哈巴狗一樣在老婆面前苦苦哀求,他讓老闆拿出善心,讓老婆拿出存摺。有一點,需要特別宣告,在他死後,人們發現他的存款幾乎為零。我們知道,零是最小的一個數字,也是無限大的一個數字。
孫兆俞為老百姓做了一件好事,也為犯罪分子提供了一個有利的場所。
科學家去溶洞探險,犯罪分子去下水道探險。
洪安縣城有200多條大街小巷,有400多個下水孔。1999年一個深夜,一個盜竊井蓋的孩子遇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聽到下水道裡有人在說話。小孩大著膽子掀開井蓋,躲藏在旁邊,過了一會兒,他看到一個蓬頭垢面渾身散發著臭氣的老人從下水道裡鑽了出來。
我們認出,這個老人就是丁老頭,他和劉朝陽多年的盜墓生涯並沒有給自己帶來多少財富。在1998年,洪安縣就有了一個不為人所知的地下毒品窩點,這是山牙一手修建的,山牙死後,高飛將這個地下窩點擴建成一個大規模的毒品地下工廠,丁老頭和劉朝陽便是當時擴建這地下工廠的人。他倆透過庫班認識了高飛,發現販毒遠比盜墓要賺錢得多,所以很快就變成這個販毒團夥的一員。
這些人的相識就像一股汙水遇見另一股汙水,同流合汙,臭味相投。
地下工廠的設計是非常巧妙的,他們在一處地下室中又挖掘了一個地下室,這地下室和下水道相連,縣城裡下水道的每一個井口,既是入口,也是出口。
2000年8月10日深夜,有四個外地人來到了洪安縣城東小井衚衕,越朝前走,衚衕便越窄,好像鑽進了一個管子延長的漏鬥。到了這條相當短的街的盡頭,他們看到了一面牆,這是一條死衚衕。
他們交頭接耳,然後安靜地等待著什麼。
“繼續向前走。”一個聲音說道。
這聲音很沉悶,但又在身邊出現。
“向前走。”那聲音繼續說。
他們終於明白這聲音來自地下,他們向前走了兩步,一個人從下水道裡翻開井蓋,對他們招招手,他們跳了下去。
五分鐘後,這四個人與另外的四個人在一個秘密的地下室會合了。
這八個人就是:高飛、丁老頭、劉朝陽、庫班、周興興、鐵嘴、丘八、屠老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