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冠之重重摔落在地,柳洛也開始渾身抽搐,她癱在去塵懷裡,笑道:“你……你以為死的會是我?你和我,只能……”
去塵眼底含淚,這種蟲子太毒了。雌雄兩蟲天生一對,分別放入兩人腹中,它們便開始不停啃食飼主血肉。一人死,兩條蟲子才會出來。
“洛兒,為師想辦法……把蟲子逼出來,你別怕,睡一覺一切都會過去的。”去塵像哄嬰兒一樣,將柳洛抱在懷中,匆匆往回趕。
柳洛高燒七日,醒來時正是深夜,師父去塵靠在床榻旁,昏昏欲睡。她低頭看自己的腹部,上面包裹著紗布。她輕咳一聲,去塵立刻睜開眼。
“柳洛!我看你真是瘋了!”去塵說完,忽然又流下淚來。
“師父,以肚子為鬥獸場,兩雄蟲相鬥,活下來的卻是我這個飼主。這算不算是,另一種解毒之法呢?”柳洛幹笑出聲,“那個人呢,死了嗎?”
“死了。”去塵遲鈍道。
“你小時候,別的孩子都愛玩泥巴,偏你愛玩刀片,愛自己胡亂擺弄。你被欺負,從來不主動與我提,漸漸的小孩子們都怕你。”
“直到有一日,有人告訴我,你打折了某個孩子的腿。原本我很生氣,結果附近十幾個孩子又都找上門,叫我不要揍你。”
去塵說著,發現柳洛背對著她,在偷偷抹眼淚,立刻道:“疼?”
“師父,你不要死,我害怕,不要離開我。我會變得很強,尋來許多靈藥給你。”柳洛抱住去塵,嗚嗚哭出聲道。
去塵順著柳洛烏黑的發,“年輕時以自己的法術與眾不同為榮,到處樹敵。臨到老,還要靠自己的弟子才能茍活。”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年紀越來越大。我信奉著司水元君,日日虔誠祈禱,期盼著自己雖不能早日飛升,也不能像她一樣造福萬民,起碼……有一天能飛昇天庭,成為一介散仙。”
“其實我明白,我做不到的。洛兒,你不要害怕,每個人都會死。就算是仙官,也不能永生。”
柳洛依舊倔強地攥著去塵的衣袖,默不作聲垂淚,忽而問:“那師父究竟為何信奉司水元君,我並不覺得這位有什麼特別?”
去塵面上流露出眷戀,“大約是年輕時她救過我吧。某次我被仇家追殺,倒在一條河流旁。當時我就向她許願,若我能活著定一心向善。我在心裡一遍遍默唸她的名字,不知過去多久,我發現自己竟真的沒死,還被沖到了這座小鎮。於是我就留下保護鎮子上的人,也收了你做徒弟。”
柳洛懷疑這話的真實性,師父從前不是羨慕這位飛升太快嗎?其中竟還有別的故事?
她在去塵的安撫下再次入睡,呢喃道:“師父。”
等柳洛再次睜眼,感覺腦袋昏昏沉沉,她坐起來,四下找尋去塵,卻只看到一封信。
看完信,她僵在原地,倏然跑出院子怒吼:“你以為你是什麼大英雄?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真當自己是江夷的後繼者!你都那麼老了,平日吃塊肉都塞牙縫,還跑去報什麼仇,我自己日後不能去?你給我回來!”
“你給我回來。”
“師父,我求你回來。”柳洛蹲在地上嗚嗚大哭起來。
去塵真的回來了,她滿身沾血,奄奄一息地推開院門,“師父不會叫仇家欺負你的,我已經都解決了。”
柳洛在去塵體內找出許多條蟲子,她痛哭一場就將去塵葬了。
二十年,對於一個封閉小鎮來說,變化不大。
最後一次打掃過道觀,柳洛對司水元君神像道:“最後一次來給你上香。我要走了,願你繼續保佑這個鎮子。”
她走到去塵墳前,“我才不要成什麼仙,信什麼人,我只要痛痛快快地活著。我不高興,就打上仇家的門。我高興,就找一群朋友熱熱鬧鬧地吃喝。誰叫我,只是一個孤家寡人呢。”
“師父,我被人打了,險些死掉。”
“師父,我做錯了事,偷了人家的東西。”
“師父,我如今有了許多朋友,還結丹了。可是,我有一個朋友已經失蹤很久了。我在外面,有時候並不是很瀟灑。”
“師父,為什麼小荷會死?我要找到那個人,他們殺了小荷,我要他死!”
“柳洛,我們來看你了。”
嬴仲景與姜泠月來到兩座墳前,清掃墓碑上的塵土。附近的雜草早就被人除過。
兩座墳孤零零地立著,顯得有些突兀。
嬴仲景走進新建好的道觀,看到裡面新插上的香,“難道是星雲他們來過了?”
他心道,近些年去雩陰,也沒有見過柳洛,也許她早已轉世投胎,成為陌生人。
她這個人,做什麼都很任性。
姜泠月在墓前放了花,再抬眼,那個總喜歡湊在她身邊的姑娘彷彿再次出現,笑嘻嘻道:“前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