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談不上,但不太喜歡是真的”言謹。
“為什麼?”陳平追問。
兩句話的功夫兩人之間的談話就攻守易勢,言謹成了那個接受質詢的人,好在她早就做好坦白一切的準備。
“有人說過你很有佛相嗎?”
陳平想起遇見言謹的那天,他打擾紅塵外的人求問俗世得失,碰到的主持就說他“有佛相,無佛緣。”
“怎麼說?”陳平
“我去寺廟敬香拜佛,並不指望佛祖能施我以恩德,救我於水火,只是在做和別人一樣的事。”
“佛相眉目低垂,嘴角含笑,但是我看不到慈悲,或者說牠的慈悲讓我覺得自己像個螞蟻,我的臉,我的心,我的意志和靈魂,對於牠來說只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團霧,無足輕重。”
言謹回想起那些佛像柔和平靜的臉,想著如果他們低一點,小一些,或許她感覺會好些。
她嘆了口氣,同時又有點難為情。這樣的話是不應該說出來的,有些思緒只適合在腦子裡盤旋。
陳平並沒有留意到言謹臉上一閃而過的的羞窘,他的心神都被言謹的尖銳所震蕩,他有過預想,可她鋒利的程度依舊讓他始料未及。
“我讓你覺得偽善?”陳平回想起言謹第一見他眼中閃過的失望。
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這樣問別人,同樣也是第一次這樣問自己。
“不是。”言謹的回答幹脆肯定。“在你說第一句話之後,我就知道,你雖然一臉佛像,但大機率也不是個信佛的。”
一瞬間,短暫的迷霧散去,陳平重新恢複了清明。他明白了言謹所有的抵抗、靠近和猶疑。
最終,他還是問出了那個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你擔心什麼?”
彼此之間流動的情感,兩人心知肚明。
對於言謹,陳平從一開始就有著濃重的窺探欲,她的身軀、面容和皮肉之下的靈魂。興味和好奇推動著他一步步的靠近。
對此言謹選擇了放行,她放任陳平進入自己的領地,並且主動掀開所有的遮擋,好讓他一點一點看清全部的自己。人裸露的慾望存在於文明之前,至今也沒有消退。
而陳平於她,在第一見面時就已經足夠瞭解了,後面的第二次、第三次都只不過是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東西的顯影和放大。
言謹一早就預料到了自己的沉淪,可理性的閥門早就失靈了,輕輕一碰就能開啟。
她可以輕而易舉的拒絕一個喜歡她或者愛她的人,可當理解與被理解、愛與被愛同時出現,誰又能轉身拋開呢。
“雖然你說了自己是個剛辭職的工程師,雖然我也不怎瞭解手錶和車或者養一個司機的薪水,但是你我都清楚,我們的社會地位、身家背景,並不相配。”
“毫無疑問,我喜歡你。我甚至仔仔細細的描繪過靠近你之後的那些畫面,舒適溫暖、安全自由。”
“可是我擔心,我擔心在自己在和煦的陽光下會變得懶散、擔心依賴會變成習慣,我擔心慾望在無意間滋生,我擔心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就變得索然無味。”
“那時候你低頭看我,滿眼慈悲卻沒有愛意。”僅僅是想象那個畫面,她就感到一陳窒息般的難受。
言謹停下腳步看向陳平。他們直視著彼此的眼睛,都在對方的瞳孔中看見赤裸的自己。
如果說言謹的尖銳還只是讓陳平震蕩,那此刻她所呈現出的勇氣則足以震撼陳平的整個心靈。
她像解剖別人一樣對著自己下刀,毫不猶豫。她不願意要任何謊言來修飾現實,她要扼殺所有不切實際的期待,然後在絕對的清醒中做選擇。
…
“我做不了什麼。”這是陳平唯一能做出回答。
“我知道。”言謹微笑。
這就是事實,不會因為誰的期待就發生改變。
一條不長的街道他們已經走過了三分之二,離道路的分叉口只剩下幾百米的距離。路上間或有梧桐樹果球掉落,遠處看起來特別像未退外皮的板栗,只不過一個裡面是緊實的果肉,另一個卻包著飛揚的飄絮。
如果這會兒有走在他們的身後,大機率會以為那是一對情投意合的愛侶,在悠閑的散步中親密地談論著日常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