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晚上睡覺極不老實,手腳亂蹬,天青一晚上得給他重新蓋被子無數次,又捨不得喊醒,心裡只恨不能把他五花大綁。
後來天青想明白了,現在是夏天,自己卻得蓋被子,天河自然熱得受不了。
可是自己不蓋被子又會冷。
正猶豫著,天河在迷糊中朝自己懷裡靠來。
大頭妥帖地擠在天青胸口,雙手雙腳宛如八爪魚一般把天青緊緊纏住。
這個姿勢保持了很久,天河睡得很安穩。
天青暗嘆口氣,想,算了吧,自己這冬冷夏涼的體質,能給兒子當空呼叫用也不錯。
何況,抱兒子也比抱著被子暖和。
隨他去吧。
後來時不時地,天河就抱著個枕頭在天青門外晃悠。
終於有一天房門自動開啟了,天青一臉倦意地出現在門口,開始捲袖子。
天河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爹,直到天青一把拎起他飛身扔進樹屋,鎖好門之後,仍然呆瞪著大眼不知所措。
天青在屋外利落地拍拍手。媽的,他還上癮了!
天河就此失去了與他爹同床共枕的資格。
第二天,當太陽終於照射進石沉溪洞的時候,天河悲哀地發現,他小小的身體還靠在冰冷的石門旁邊。
他內心懷抱著一線希望,瘋了一般地跑出去,找遍了青鸞峰的每一寸角落,可是怎麼也找不到昔日那個一身粗布青衫,留海常常遮住半邊眼睛,笑起來的時候比太陽都耀眼的爹。
最後,他絕望地回到石沉溪洞那扇無情的大門前,將身體裡每一份氣力都使了出來,瘋狂地捶門。什麼都不說,只是用小小的拳頭砸、砸、砸。
石門一點點濺上血花,小天河彷彿渾然不覺,咬著牙一聲不吭地捶門。他想,也許過一會爹就會被自己吵得心煩,出來把自己狠抽一頓,那樣就又可以見到爹了。
當他的小手在石門上擦出兩個鮮紅的手印時,天河終於支撐不住地滑了下去,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種哭法令草木走獸都為之心碎,天上的浮雲洶湧變幻,每個生物都聽得見,一個小小少年,捨身忘死地哭,彷佛完全喪失了其他的器官,只剩一張大放悲聲的嘴、一雙傷心流淚的眼睛。
回應他的只是石門永恆的沉默。
天河想起昨天晚上,天寒地凍,他不放心爹,大著膽子悄悄爬到他身邊。爹微微睜開眼睛,見自己緊張的樣子,破天荒地沒訓他,反而慢慢露出一個微笑。
爹笑起來真好看。
天河如是想。那笑容竟比冬日裡的炭火還要溫暖,天河懷著一種珍惜守護的感情緊緊抱住爹。
那樣珍貴的笑容,於一夜之間,永遠失去。
早知道爹要走了的話……
孩兒就整夜整夜不睡,好好看著爹,孩兒還有好多好多話,都還沒來得及跟爹說……
爹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早知道這是最後一面的話……
他最終哭暈了過去,在夢裡見到了爹。
天河拼命跑過去,但是他和爹之間,似乎隔著什麼東西,他無論跑多久,都無法接近爹一分一毫。
爹說過,娘已經死了。
爹還說,他要去陪娘。
就是說,爹……也死了……是嗎?
想到此處,他呆呆站定,喃喃問道:“爹,你死了,就能見到娘,對不對?”
青色的身影一言不發,只是靜靜望著自己。
天河微微仰起臉:“那麼,我也死了的話……是不是就能再見到爹?”
青衣的男子愣了一瞬。
“可是,爹……人要怎麼做,才會“死”呢?”天河覺得困惑。這一點爹從來沒有教過,不知道是不是跟殺山豬差不多。
天青終於開口:“小子,你現在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