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薏沒指望能學多久,只想著多學一點,以後若遇見至少不會手足無措。雖然她開的是藥坊,但是往常一些小毛小病之類,街坊都是在她這裡看。
趕到醫館時,陸大夫彎著腰正站在院裡曬藥,草藥堆裡滿是清新的苦澀氣息。
她聞著,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都被吹走,放下書簍,忙上去幫忙。
學堂在後屋,幾張竹椅,幾只破案,夏天的午後悶熱,來的學生寥寥無幾。
陸大夫拿著根雞毛撣子,拍著藥材,開口:“癲病者,情志失控,神明紊亂,時哭時笑,自傷自殘。”
“輕者割肉,重者自刎;有傷皮肉者,有傷心志者;有救得回的,有斷不得續的。”
他慢條斯理地念著古方:“癲者,心神為逆,火動則血亂,血亂則神散。”
鐘薏坐在門邊,坐得端正,埋頭記筆記。
他開始講如何在瘋魔失控之際保住人命。用藥方劑,情緒驟變時的血脈逆沖,癲疾發作時的xue位急救,以及止血護心的法子,講了一整套。
每一句都是醫理,沒有一句廢話。
可不知從哪一刻起,她聽著,腦子裡就浮出衛昭的樣子。
屋外知了聲嘶啞,風卷著曬藥的味道,一陣一陣。
陸大夫還在講,嗓音幹澀蒼老:“若不拔心中惡血,不剖腐爛根源,止得了今朝,止不得明日。”
鐘薏攥著筆杆,指尖一點點發白。
“心病甚於毒瘴,最是難治。我們做大夫的,也不用一腔慈悲心腸無處使,救不了就放罷。”
“免得自己也沾了惡疾。”
說罷,他咳了兩聲,低頭繼續翻書案。
大夫怎麼可能隨便放棄病人呢?
他這話像是一句隨口的玩笑,屋內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幾個學生哧哧笑了起來。
鐘薏回家時,夕陽已經要全部落下,遠處還剩一抹淺淡的殘光,像被血洗過的紙,薄薄的一片。
街上路過的行人步履匆匆,皆是歸家模樣。
她走得極慢,拖著一整個沉甸甸的影子,一步一步往前移。
街角傳來幾個孩子跑過的笑聲,和她打了一聲招呼。
她本就不是強硬的性子,如果可以,寧願一輩子溫溫吞吞地活著,像小時候那樣順風順水被爹孃護著走。
可不是所有事都能躲過去。
眼下的一切都在慢慢變好,只有他是個例外。
如果她不強硬點,壓住他,他就永遠不會認識到自己的錯,就只會在瘋癲和執念裡一步步把他們兩個都毀了。
鐘薏攥著簍子,掌心被藤條勒出一道印,她吸了口氣,壓下眼底突如其來的熱意,背脊挺直,走到門前。
手指冰涼,還是穩穩地將門鎖開啟。
藥坊還是走前的樣子,後門大敞著,一片寂靜。
心髒微微發緊。
——如果他還在跪著,她就……再給他兩天時間。
再訓一次,再拉一把,防止他回去慘死宮中。
最後一次。
如果他不在了——
那也好。
她就可以徹底放手,免得自己也沾上惡疾,最後連命也搭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