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中,聽覺便格外敏銳。
“著令:一者,赦天下。”
她謹慎地呼吸著,聽見風聲;聽見車輪碾過地面;聽見柴木與柴木之間的細碎摩擦;還能聽見大牛鼻息規律有力,像是在替她喘氣。
“二者,賞忠誠之臣。”
人聲好像順著風從很遠處傳來,隔著經年山水。
“三者,免三旬徭役,減三成春稅。”
鐘薏數著時間流逝,暗中估算柴車已離皇宮多遠。
清和院中他未曾禁她看書,她便偷偷背下京中地圖,為的就是這一刻。
她撐著身子,一寸寸撥開壓在身上的柴木,挎好包袱,指尖顫抖著掀開黑布一角。
陽光穿過縫隙直直照進來,有些刺眼,落在她臉上卻帶著暖意。
她怔了片刻——
眼前的世界,天地遼闊,四野晴明,不再只有赤紅宮牆與冷香暗窗。
不是不再只有,是再也不可能有。
她深吸一口氣,恨不得把所有的清新空氣都刻進骨血。
前方的車夫毫無察覺,還在慢悠悠地揮鞭。
路旁是片林地。鐘薏嚥了口唾沫,壓下喉頭的緊張,忍著渾身的痠疼,從車尾躍下。
身形不穩,狼狽地在泥地上翻滾了兩圈。
掌心和膝蓋被摩擦得生疼,但她來不及感受疼痛。
她趴著喘了幾口氣,強迫自己爬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樹下,倚著樹幹,冷靜下來。
她將包裹攤在膝頭,裡面是她籌備許久的心血:換洗衣物、藏下的糕點、一張精細的景朝地圖,一點零碎的銀錢,還有一件玉笄。
是衛昭送給她的十六歲生辰禮。
那日清和院張燈結彩如在過節,只為了慶祝她生辰。他捧著小匣子來,說是他親手做的,玉也是他特地挑的。
她被那刻意造出的溫情矇蔽了心智,竟也鬼使神差接了過去。
第二日她便清醒,故意摔了那玉,任匣子磕在桌角,玉碎兩半,聲響脆響。
他依舊沒有發怒。
只將它拾起,找了工匠修補。但碎玉難全,就算被金絲包裹,那道裂紋仍然明顯。
那夜他把玉笄抵在她胸口,命她數上面的醉芙蓉花一共多少瓣。
那玉笄刻得粗糙,芙蓉歪歪扭扭,疊瓣錯亂,連工匠都未必能數得清楚,他卻在此時,在這種時候,命她數。
她數了一夜。
鐘薏盯著圓潤的尾端看了片刻,忽然冷笑出聲。
送笄不送簪。
他從沒準備讓她有選擇的權利。
但她始終記著他當初說這玉的價值極高,自己攢的碎銀不夠,因此走前特地把它帶上。
不能停留太久。
她迅速收好包裹,臉上抹了把黑泥,繼續趕路。
現在連京城都還未出,她不可以鬆懈。
她加快步子,順著城門的方向一路向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