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誡知道他心裡對自己存著某種怨,是以即便聽出了他言語裡湧動的暗流,也不說什麼,只微笑著道一句“阿胤,好久不見”。
從前,池胤都是敬稱蘇誡為“世兄”,態度無比的好,從無一次蔑視他的舉動,如今他話裡話外帶著利刃似的,雲渡想聽不出都難。
蘇誡奸佞背後的忠義目前鮮有人知,才相逢的池胤鐵定是不知。
池胤是個有禮有教,有情有義,嫉惡如仇的人,所以才會對大奸大惡的“蘇賊”有如此態度。
雲渡太理解了。
只此刻情形,她還不好向胞弟解釋蘇誡受外祖賦命,筆書山河之事。
為不讓氣氛繼續僵化,她於是趕緊打圓場,說天將黑,有話不妨到了住處坐下來慢慢談。
……
話說六年前,也就是雲、池兩府遭禍的那一年,雲渡使計越過層層禁防,隻身闖入牢獄與孿生胞弟互換身份,助他逃離監禁,給他以最大的生還機會,她則留在獄中,欲與心上人共擔生死。
彼時,池胤確也在長姊縝密詭譎的策劃下成功離開了京都,走水路往南行了一夜半天路程。
當他於沿途一小鎮外棄舟,準備換途往西,去西疆尋求父親軍中友人庇護,不料才走出幾步,胸口突然劇痛無比,當即倒在了地上,在黑雲滾滾雷聲轟鳴的昏悶空氣中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時,他躺在深山林間的一座泥牆小屋裡,是一個年近五旬的男人救的他。
男人以救命之恩,逼使池胤認他作義父,唯他命令是聽。
強迫他學習他的本事,強迫他殺生、獵物等。
池胤說,他昏死的前一刻預感到一定是胞姊出事了,才引起他身體上的不適。
只是當他醒來,他的人身自由受到了限制,再次聽到長姊的訊息,是在兩年多以前。
是在蘇誡弒愛上位,奸佞名聲遍及四境的那期間。
“所以這些年,你是一直在此地生活?”
黑朽方幾上,一盞昏黃的油燈焰苗搖曳,忽明忽暗,雲渡看著四壁如洗的泥巴牆,問坐燈火對面的清瘦英俊的池胤。
池胤眼光不可察地閃爍了一下,瞟了瞟坐在雲渡身後的陰沉沉眼光四處審視的蘇誡:
“也沒有一直住在此。”
“義父逝後,我時常會離開住處,到處去打聽關於阿姊之事。確認阿姊你死於……”
說到雲渡“死”,池胤下意識朝蘇誡微微一抬冷眸:
“……死於暴君殿上,我心寒如冰,卻又無能為力,只好先茍且著,期盼有一日能為阿姊、為我池家及雲家雪了昔年深仇。”
話至雪仇,雲渡回眸瞧了蘇誡一眼。
視線一經相交,雙方即時明瞭當中意味。
“年初,羨娘與東曦山莊的人聯合謀殺我之事可是阿胤你策劃?”蘇誡問。
池胤幽深瞳底劃過一抹輕蔑:
“請你不要同本……本公子講話,我厭煩聽見你的聲音。”
“胤胤,你不要這樣,承諫他不是——”
“慕慕,”蘇誡抓住雲渡纖細手臂,搖了搖,“無妨。”
親人與心上人之間的山隘非一朝一夕形成,雲渡無法以一言兩語撫平,只得先話當前事。
池胤不樂意與蘇誡講話,她於是便自己問關於羨娘使計謀害蘇誡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