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脆兩,絲毫不留情。
他悔極。
想年初在竹月深,就不該那樣縱容雲渡胡來,又是讓她吻,又是給她摸,還腦子灌糞湯承諾她一些不可能實現的夢,真是蠢死了。
他當時真是腦子被色蟲蠹食了,被她一誘二惑,三騙四逼,稀裡糊塗,蠢蠢欲動,意亂神迷,僥幸偷歡,自信能扳回局面,於是便從了她。
終究他是高看自己了,她如今翅膀那麼硬,豈還會像從前一樣心裡眼裡唯有他?
望著雲渡玉姿倩影漸漸消隱於夜霧,蘇誡陰鷙地笑了一笑。
就勢將腿一盤,在潮濕雜亂的河堤上坐了下來。
夜更深,風更勁,不多時,天空幾點寒星不知何時碎散成的粉末,淅淅颯颯漫天飛舞,落在蘇誡仰著的英俊的臉龐上,涼意絲絲縷縷,針尖一樣輕輕紮痛面板。
他眼眸淺闔,沉心感受欺淩從四面八方撲上來,逼他反省。
天徹底黑了。
……
雨勢漸大,蘇誡身上玄衣被雨水一點點滲透,濕漉漉地貼合身體;
他的頭發也濕了,一縷一縷淩亂地披在肩背;
額前垂了幾絲,凝起的細小的水珠一顆一顆緩緩滑落。
失意的他像是一株陳朽的木頭,定在那兒就定在那兒了,一動不知動。
楊柳蕭蕭,孤影慼慼,這是蘇誡該得的悽涼。
“公子,”綿綿雨幕中緩緩走來一身形高大的“白無常”,“雨大了,您別坐這兒,當心受涼。”
“……”蘇誡不語。
許久,他音色喑啞地道:“這雨正好,清涼得很,澆得我好爽。”
淵摘下面具:“您若不好向表姑娘示明身份,屬下去跟她說,她那樣明理且豪朗的性子,會理解你苦衷的。”
蘇誡懶洋洋掀開一絲眼皮,看著上方一張不甚清明但五官很是淩厲的臉:“你上一回摘面具是什麼時候?”
淵道:“主公下命讓我協助公子的那天。”男人嗓音粗澀,比帶面具時沒清晰多少。
“六年還多了!”蘇誡慨然,“面具這種東西,一旦帶上了再想要摘下來不容易吧?”
“暗夜中行走,有臉沒臉都一樣。不過戴習慣了之後,時常會分不清哪張臉才是真的臉。明明知道自己本身是何種模樣,就是出現在人前時,會習慣性的只給人看見想給他看見的一面。”淵嗟嘆。
“只給人看見想給他看見的一面……”蘇誡撿著南窨執令使的話,重複了一遍。
“說的是啊,面具戴久了,是不容易分清哪個才是真的自己。我的面具也戴了快十年了,從竹月深創立之初至今時。”
“起初,我只是想救濟幾個難以在亂世中生存的弱者,不想有一天命運卻逼著我把它打造成一個試圖翻覆山河的暗潮機括。”
“不過那時還好,不管我在外面做什麼,見過多少殘忍事,戴多厚的面具,只要踏進了蘇、池兩府的門檻,我就是幸福的鮮活的我,是父親、母親疼愛的兒子;是世叔、世嬸喜愛的阿郎;是阿胤尊重的世兄;是慕慕喜歡纏著的蘇誡哥哥。”
“雲氏和池氏出事後,我為了履行如今這個瘋狂的使命,不僅在竹月深眾傑面前戴面具,在朝堂、在君側也要戴面具,甚至在血親父母面前,都要戴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