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了,爭取了,最後在聖上猶豫不決之時,太子一句“雲朗果真驚世之才”之下,定下了誰為狀元,誰為探花。
所以他不服。
但這些話他不能同人說起,因為一旦說起,旁人只會說他“輸不起”,說他是“妒忌”,說他“怨恨”。
就像是明明是皇權爭鬥,爾虞我詐,沈詩計差一籌,這才葬身北疆,到頭來卻也變成了他的錯,說他手段卑劣不堪。
本來人心就是偏的,沈詞已經不指望還有什麼公正能降臨己身了。
“走吧,殿下。”沈詞扯動了一下韁繩,道:“只要殿下老老實實待在我的身邊,來日大哥屍骨回到京都之時,必然讓殿下見上大哥最後一面,再讓那具枯骨入土為安。”
這話說得平淡,卻滿是威脅,楚玄錚上馬後一言不發,因而沈詞也並未注意到一個細小的折紙落在了馬槽之中,待他們離開之後,旁邊牽馬的人立刻將這折紙撈起來,上面字跡清晰明瞭——
沈詞已無用,可殺。
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微微點頭。
黑夜難行,且前幾日下過雨,越是靠近江南越是空氣濕潤,氣候多雨。
沈詞和楚玄錚緊趕慢趕,看起來還是得要在山林中過夜了,幸而路過一個破廟,兩人將馬系在了一旁,進了廟裡。
“應該廢棄許久了。”沈詞點了根火摺子,摞起一堆柴火將其點燃,照亮了破廟,道:“不過好在還有些幹草,等會殿下可以睡在上面。”
“你呢?”楚玄錚問道。
“我?我守夜。”沈詞坐在火堆邊,跳躍的火光襯得他膚色愈發蒼白,倒是有傳聞中廷尉府沈大人的那種意味了。
不過他自己倒是無暇顧及,只是在算著自己應該加緊步伐,才能在柳州攔下那道密旨。
老皇帝時日無多,沈詞既擔心密旨,又擔心京都有變。
“我曾聽聞你七歲之後才被帶回了沈家,在此之前的事情,倒是從未聽你提起過。”大概是因為破廟裡只有兩個人,實在孤單,楚玄錚難得地主動提起了這件事情。
“嗯。”沈詞撥弄著火堆,他將隨身帶著的幹糧串起來,放在火上烤一烤,道:“年幼時頑皮,不慎掉進了池塘裡,生了場大病,此後就不大記得七歲之前的事情了。”
“那還記得當初你是怎麼被沈家找到的嗎?”楚玄錚問道。
沈詞的手微微一頓,他眼神微微一沉,只是語氣平靜道:“不記得了。”
“我聽雲朗說,當時也是花燈趕集,沈太傅夫妻帶著他和幼弟一同前去酒樓上看花燈,突然聽到後院傳來了一陣哭聲,沈夫人心善前去詢問一聲,結果就發現了你,那時的你十分瘦弱,且又在高燒,哭到幾乎昏厥。”楚玄錚說道。
沈詞聽著這話,彷彿並無觸動,只是道:“殿下繼續說。”
“你長得和沈詩幾乎一模一樣,沈夫人立刻認出了你,沈詩聞聲趕去,果然你們面對面就是一模一樣,沈詩說他當時也很震驚,而後便是欣喜,沈家為了找你,這七年來也是竭盡全力到處搜查,卻沒想到就在這皇城底下。”楚玄錚繼續說道:“然後,你便被帶回了沈家。”
火堆爆出了火花,有火舌張牙舞爪四處飄動,幾乎快要到了沈詞的跟前,他坐在原地不動如山,忽而笑了一聲,道:“沒了?”
“沒了。”楚玄錚隱隱覺得沈詞此刻似乎是有些不對勁,但說不出來哪兒有問題。
“你說是聽到了哭聲,我為什麼哭?”沈詞神情平靜,目光盯著跳躍的火舌。
“……”楚玄錚沒有回答。
這種細枝末節,他自然不會去問,他不問,沈詩也自然不會回答,甚至沈詩自己可能也不知道,畢竟只是七歲時候的事情。
然而楚玄錚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是漏掉了什麼,可不等他想清楚,眼前人便已經將烤饃拿下來丟給了他,道:“殿下吃吧,趁熱吃。”
彷彿剛剛的那番話對於眼前人而言,沒有半點意義。
“殿下說的那些,我都已經不記得了,既然不記得了,想必也不是什麼重要的記憶。”沈詞也給自己弄了個烤饃,他垂眸平淡道:“忘了也好,吃完殿下早些歇息,明日還得繼續趕路。”
破廟外已經下起了小雨,眼看有轉大的趨勢,沈詞將外袍脫下給楚玄錚做了毯子,徑自一人坐在火堆旁邊擦拭著劍刃,而後枕著風雨,和衣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