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青嚥了口唾沫,發覺喉嚨痛得厲害,他伸手撫摸著深深淺淺的字跡,就好像看見了多年前的沈從年,一個人伏案書寫的模樣。
他眨了眨眼,繼續往後翻看。
“今天又撕了幾張紙,我覺得它們沒用,我還是好痛,渾身都痛。”
緊接著,是第三篇:
“他又出現了,每隔一段日子就要出現。今天他沒再怪我了,他帶我回到了大學裡,那是我們最快樂的一段日子,我好高興,捨不得醒。”
俞文慢吞吞地在地板上坐下了,他靠著餐桌四方的桌腿,靜靜地把自己埋入沈從年的世界裡。
他看見這一篇之後,沈從年又連著撕掉了好幾張紙,字型也開始變得潦草而幾近癲狂——
“今天又看見俞文青了,我好煩他,他怎麼總是出現,反反複複,永遠睡不好覺,永遠忘不了他,我問了醫生什麼時候能做手術,他說手術要進行排期,要我再等等,我受不了了,我要忘記他,永遠。”
“……為什麼還是沒能忘掉他?為什麼他還要來我的腦子裡亂轉?他為什麼還不肯放過我?我明明也不想那樣……”
“……俞淩不是我害死的,尚微也不是,我沒想害死他們,我沒有那麼做,我只是想讓他們負責而已,他們畢竟做錯了事,可我沒想害死他們……”
“這個人怎麼總是陰魂不散的,醫生明明說過會有效果,我怎麼還是忘不了,我好痛苦,我的心髒好痛,他們不是我害死的,我沒有那麼做,你回來吧,我想抱抱你了……”
“……王星來了,他問我為什麼背叛他,為什麼又和那個人在一起?我沒有,我沒有背叛他,我說了分手了……我們不會再見了。我約了明天的手術……”
“我感覺好多了,心情好像平靜下來了,也不會再夢見他了,但我的腦子好像壞掉了,我開始逐漸地感覺力不從心了……我不知道這種狀況會持續多久。”
“又被調職了,他們說我做不了那樣的工作了,奇怪的是,我好像沒什麼感覺了。”
“那個人之前好像說過我薄情寡義?我記不清了,也可能是夢吧,我分不清,不過我現在好像確實是這樣了,他們都說我冷漠……”
這之後,沈從年似乎又一連好一段時間都沒再寫過日記,俞文青看見他的字型又一次發生了變化,而這一次,他寫了很長——
“好久了,真的好久了,好久不見了,親愛的,我終於又夢見你了,我原以為,我可能真的要忘記你了,可是還好,我沒有忘記你。”
這一頁紙張上似乎落過幾滴淚,俞文青看見他的字型被暈染了幾分。
“親愛的,請允許我這麼稱呼你吧,畢竟我們已許久未見了,我實在想得厲害。最近y市在做改造,他們把我們原來的街道改了,連著沿街的商鋪都換了幾輪,終於再沒有我們熟悉的一切了。於家飯館倒是活了下來,但你不在,我也不想去了。
曾經我以為我要忘記你的,我以為我忘記你是件好事,也是一件正確的事,可是好奇怪,好奇怪,我好像忘不掉你,也不想忘記你,我不明白是為什麼,這真的好奇怪,我討厭這種感覺。
我沒告訴過你吧,想來你也看不見了,其實當年,我真的真的沒想害死他們的,我真的沒有。我打小就沒了父母,長大又沒了阿姨和弟弟,親人離別的傷痛我是再熟悉不過的了,我那樣愛你,又怎麼捨得讓你傷心?我只是,我只是想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教訓罷了,可我沒有辦法。
那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不能忘了他,也不能不替他申冤。
可我沒想到那是你的父母,真的沒有想到。
對不起,我好像利用了你,但我沒辦法,那是最快的捷徑了,對不起。
對不起,我好像做錯了事情,但我記不清了。
我其實想過,也許我們此生都不會再見面了,但我還沒有給你寫過情書,反正你也看不見了,我想每天都給你寫一篇……”
“這是我給你寫的第三封情書了,前幾天遇見了我們常去的那家酒吧的老闆,他說他還在開著酒吧,不過把地址搬了,規模也擴大了,他說他要做y市最大、最熱鬧的酒吧,問我去不去捧場。
我去了,很漂亮也有氛圍,但你不在,總好像少了點什麼。老闆說他準備把樓上的幾層也包下來,做個和酒吧一體的小酒店,我想那一定很棒,若是你回來了,我們一起去看看吧。不過你大概也不會回來了……”
“……醫生說我最近的狀態好多了,我也覺得我穩定了很多,明天要去出差了,去你的城市……”
雙眼已然被淚水模糊了視線,俞文青哽咽著,一篇篇翻了下去,沈從年大概還是騙了他,他沒在日記裡堅持住“每天”,但還是斷斷續續地,寫出了數十篇情書。
有長有短,短的不過三五句表白,長的則如篇篇回憶長錄,寫盡了他們的愛恨纏綿,也寫盡了沈從年的掙紮苦痛。
俞文青終於翻到了最後一頁,他顫抖的手指捏著那泛黃的書頁,就要將日記合閉,然而下一秒,就在目光接觸到文字的那一瞬間,他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只見那薄薄紙張的最後一面上,淩厲的字型赫然寫著幾個大字——
“看完了嗎?看完了進來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