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外流動的夜色像被稀釋的墨汁,時萊倚著車窗,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螢幕邊緣。
螢幕上是一篇稚嫩的作文掃描件。
泛黃的田字格紙上,鋼筆字跡上能看見洇開的淚痕。
題目單一個“淚”字,歪斜地懸在正中。
爸爸四年前死了。
爸爸生前最疼我,媽媽就想辦法給我做好吃的,可能媽媽也想他了吧。
媽媽病了,去鎮上,去西昌,錢沒了,病也沒好。
那天,媽媽倒了,看到媽媽很難受,我哭了。
我對媽媽說,“媽媽,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我支援你,把我做的飯吃了,睡睡覺,就好了。”
第二天早上,媽媽起不來,樣子很難看,我連忙叫了打工剛回家的叔叔,把媽媽送去鎮上。
第三天早上,我去醫院看媽媽,她沒有醒,我輕輕的給她洗手,她醒了。
媽媽拉著我的手,喊我的小名,“妹妹,媽媽想回家。”
我問,“為什麼?”
“這裡不舒服,還是家裡舒服。”
我把媽媽接回家,坐了一會,我去給媽媽做飯,飯做好,去叫媽媽,媽媽已經死了。
課本上說,每個地方都有個日月潭,那就是女兒想念母親時流下的淚。
作文被老師小心的封存,薄膜下,鋼筆的藍黑墨水在紙上綻開一朵枯萎的花。
平實的文字,沒有任何華麗的辭藻,甚至還有些不通順,卻讓時萊的喉結輕輕滾動。
沉默了好一會,他將手機遞還給楊雪,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情況屬實?”
“和當地的機關核實過了。”楊雪接過手機,同樣壓低了聲音,“現在寄宿在學校,由班主任暫時照顧,她叔叔在沿海打工,每月寄三百塊生活費。”
“和她叔叔還有本人聯絡下,如果願意來,你們辛苦下,去大涼山把人接過來。”
“是,真人,我來聯絡。”
說這些事情的時候,楊雪很認真,沒有一點點皮。
過了半晌,等車輛已經開出市區,她才小聲問道:“真人,再收下去,你那都成孤兒院了。”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生怕被後排的三個小朋友聽見。
時萊沒有回答。
暮色中,杜甫的詩句在心頭浮現,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他終究只是凡人,築不起遮天廣廈。
但若遇見風雨中飄搖的雛鳥,總忍不住想給一片屋簷。
楊雪駕著車,餘光掃向時萊被暮色柔化的輪廓,想起他凝視作文時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