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半的陽光穿過竹林的間隙,在青石板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陸明坐在道觀外的草廬旁,卸下假肢輕輕靠著石凳,抬手抹了把額頭上細密的汗珠。
“這石階看著不高,走起來倒是費勁。”他望著來時的山路笑道,山風拂過他被汗水浸溼的後背,帶來一陣清涼。
方茵正在用蒲扇輕扇著小炭爐,聞言抬頭遞來一個紙杯:“歇會兒吧,這是今年新採的雲霧茶,真人炒制時特意留了嫩芽。”
茶水澄澈透亮,陸明接過時聞到一縷清幽的蘭花香。
他想起上次在後院喝到的山茶,那回米小滿怕他嫌苦,還給了顆糖。
“還是道觀的茶好喝,”他啜飲一口,“城裡買的總是少了些山野氣。”
“山泉水泡的,自然不同。”方茵又給他斟滿一杯,炭爐上的玉米開始散發甜香,“小滿天沒亮就起來幫著做法事,做完功課才下的山。”
她說著看了眼日頭,“一般得下午四點才能上山。”
陸明望著石階上飄落的樹葉,輕聲道:“道長有心了。”
“聽說以前每年都做,不過那時候只有真人和他師父,今年多了些弟子,稍做的大了些。”方茵頓了頓,柔聲道:“那時候真人還很小,有個玩伴,剛剛五歲,沒了。”
陸明摩挲著茶杯的手頓了頓,杯中的茶水映出他沉靜的面容。
幾隻山雀落在放生池邊啄水,陸明望著新挖的水池轉移話題:“上次來還沒這個池子,養的都是什麼魚?”
“嗯,你走後新挖的,放生池,還沒放魚。”方茵一邊說著話,一邊把剛洗好的玉米架在火上。
“回頭我也買些魚過來放生。”
方茵輕聲笑了下,壓低著嗓門,“可別,真人不信這個,他說有罪就去自首,放生算什麼?”
“那道長還挖個放生池?”
方茵笑的有些尷尬,見左右沒人,只有個老道士坐在幾米外的石頭上捶腿,便解釋道:“這是真人用來釣魚的。”
呃......
人家放生,他放生薑?
吳道子愕然,又捻鬚而笑。
這個小道士,還真是有趣。
他沒急著去和伏魔觀的人見面,伏魔觀做事隨性,見到有道士來,也沒有主動開口詢問。
陸明沒有和時萊面對面說過話,只是遠遠見過幾次,但他和米小滿算是忘年交,愛屋及烏,沒道理的覺得道士是個性情灑脫之人。
大概只有這樣的人,才會養出米小滿這樣的徒弟。
那個帶著自己挖竹筍,挖金蟬,摘桑葚的徒弟。
桑葚很甜,回到家後,媽媽洗的很乾淨,一部分吃,一部分留著釀酒。
在家的幾天,他大大方方的陪著爸爸媽媽買菜做飯,路上遇見那些叔叔阿姨們也不躲開,笑呵呵的坦然面對。
但是,昨天下午,他就提前離開了。
終究還是有心魔。
想了一夜,他決定來道觀。
只有在這裡,他的心才是安定的。
正如此時,方茵給他倒了杯茶水,輕聲細語的聊天,卻從未開口詢問少一條腿不方便這類的話。
似乎在他眼裡,天塌了一般的苦難,稀疏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