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氣味被窗縫漏進的夜風攪散。
母親枯瘦手指正輕輕梳理女兒打結的髮梢,像是二十年前哄睡時那樣,每梳一下都要用指腹抹平翹起的碎髮。
監護儀的藍光在她發青的指甲上流淌,化療針孔在蒼白面板上連成歪斜的珍珠鏈,腕間還留著女兒去年編的褪色紅繩。
“媽媽不治了。”她抓住鮑燕青的手腕,手指乾瘦枯萎如同老樹,聲音卻極為溫柔,“媽媽的身體自己知道,治不好的,別再浪費錢了。”
床頭燈把女人眼窩照成兩個黑洞,化療後新長的絨毛在光暈裡顫動,像蒲公英將散的絨球。
鮑燕青把臉埋進母親臂彎,顫聲道:“媽,你就忍心留下我一個人嗎?”
女人眼眶瞬間泛紅,過了好一會才小聲道:“媽媽不會離開你,只是換一種方式存在,當你想起媽媽的時候。”
“媽,我不是小孩子了。”
“姑娘,你得留點錢啊!”女人強笑著看向女兒,“這些年委屈你了,姑娘,等媽媽走了,你去漠河看看極光,你十五歲的時候說過,極光裡住著穿白裙子的仙女,去看看吧。”
鮑燕青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又怕引起母親傷心,強忍著眼眶裡的淚水。
謝靈運就站在她們身旁,靜靜看著。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她沒有媽媽。
有媽媽的孩子真幸福啊!
難怪鮑燕青為了留住媽媽的生命,什麼都願意去做。
時萊放輕腳步走進來,和小仙女對視了一眼,輕輕的點了點頭。
確定是癌症,晚期。
“明早上山,有問題嗎?”時萊出聲,打斷了鮑燕青母女的溫情時刻。
“沒問題,沒問題。”鮑燕青連忙站起身應著,遲疑片刻又小聲詢問道:“一定要上山,在醫院不行嗎?”
說完,似乎怕時萊不高興,解釋道:“我怕我媽走不動。”
“今日是戊日,我不會做法。”時萊輕輕的搖了搖頭,“而且除了符水,跪拜首過也是必不可少的。”
首過,不一定非要去道觀,沒條件的時候在家掛三清畫像或者雕像也行。
但伏魔觀靈氣充足,便是不能修行,普通人在山上多待會也對身體極有好處。
更何況現在網上還有人對他喊打喊殺,在醫院裡喝符水,別說醫生不會同意,傳出去只怕警察立刻會找上門。
鮑燕青用力的點頭,“好,明早我陪媽媽上山。”
說完,她又看向謝靈運,抿了下嘴唇細聲道:“謝謝你,真人。”
女人躺在病床上,靜靜的看著時萊和謝靈運兩人。
她不知道他們是誰,只覺得男人清秀儒雅,女人溫婉恬靜,眉眼之間都藏著少許看破世間悲歡後的慈悲,讓人不由心生親近。
“姑娘,這是你的同學嗎?”
鮑燕青小心翼翼的瞄了眼謝靈運的臉色,點頭道:“媽,他們都是我同學,他們在青城山有一座道觀,山上的桃花兒開了,我帶您去看看吧。”
“花開了啊!”女人感嘆著,對著謝靈運微笑點頭。
她剛才聽見了符水,本以為是聽岔了,聽女兒提及道觀,想來沒錯。
病急亂投醫。
在他們老家,遇到病危也會有人出馬請大神。
當現代醫學不起作用的時候,人就會開始相信神靈。
她是相信符水,但沒有揭穿,不願意泯滅女兒心中最後的期望。
只希望他們看在同學的情誼上,能少騙點錢。
謝靈運沒有說話,走到病床邊,食指點在女人的額頭上,口中默默誦唸咒語。
片刻後,女人臉上詫異的表情舒展開,慢慢的眯著眼睛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