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一把豁口的青銅鐮刀,割裂了盤踞在山林間的薄霧。
也割開了謝靈運塵封了兩千年的記憶。
“師父從來沒想過要當王。”姑娘倚著斑駁土牆,指尖摩挲袖袍,雲紋在月華中泛著血絲般的沁色,“他只是想給天下蒼生求條活路,所以才叫太平道。”
自他起事,不過十天左右,天下群起響應,八十萬人云集景從。
謝靈運印象裡的張角,不是那個“請大漢赴死”的權力挑戰者,他一輩子都沒有稱王,最高名號不過是天公將軍。
須知,陳勝還在大澤鄉爛泥地裡謀劃時,便敢讓人在魚肚子裡寫上“陳勝王”三個字。
遍觀史書,如張角這般的人物屈指可數。
時萊點了點頭,看向顧蘇橋,“山明,今晚就到這裡吧,你送米小滿下山。”
他不想讓其他人看到謝靈運的悲傷和軟弱。
顧蘇橋慌忙躬身,“是,師叔。”
師門辛密,這不是他現在該聽的東西。
走出去兩步,他又頓住腳,朝謝靈運施了一禮,“師叔,往事已矣,還請保重身體,切勿傷心過度。”
謝靈運起身還了一禮,“山明有心了,我沒事。”
“兩位師叔,山明告辭。”
看著顧蘇橋離去,時萊走到田埂邊,把鐵鍬和鋤頭橫在地上,自己坐了一根鍬把,“過些日子,我陪你去河北看看你師父吧。”
“師父是葬在鉅鹿嗎?”
“不是。”時萊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解釋道:“是盧奴,現在叫做定州。”
謝靈運走到時萊身邊坐下沒說話,伸手抓起把潮溼的泥土,指縫間漏下的砂礫在月光裡閃爍如星屑。
“為何僅僅起事半年,你師父就病逝了?”
時萊一直想不明白,既然選擇造反,張角必然不可能垂死病中。
“做法過度,耗盡了心血,起事之前師父不停救助災民,早已經虧損了身體。”
謝靈運看著天上的彎月,如同收割人命的鐮刀般清冷無情,她幽幽道:“我和你說過,符水對修行者無用,以師父的道行,本來已是萬邪退避,百毒不侵,但精元心血若是虧損,也只能慢慢調養。”
時萊思量,應該是起事之後,黃巾軍中沒有善戰之人,張角只能頻繁做法。
不僅沒能修養,反而虧損的更加嚴重。
果然,謝靈運繼續道:“師父是得道的修士,卻不是真正的將軍,看著部下慘死,他一次次的召喚黃巾力士,最終油盡燈枯。”
山風驟起,刮過密林裹挾著金鐵交鳴聲。
其實張角已經算是人中龍鳳,他被孽徒唐周告發,於是在鉅鹿倉促祭天起事。
太平道三十六方信徒蜂擁而起,各地州郡盡皆陷落,甚至連安平王劉續和甘陵王劉忠都被河北黃巾軍活捉。
只可惜,他遇到的對手都是浩瀚五千年裡最璀璨那一團明珠。
後世無數英雄豪傑都被這群人給壓的黯淡無光。
時萊在心中感嘆了會命運無常,疑惑道:“你師父病逝時,你在哪裡?”
為什麼開山大弟子會不知道師父葬在何處?
“我就在身邊。”謝靈運面上浮出一抹感傷,仰著頭,淚流滿面。
緘默良久,她才緩聲道:“師父臨終前,知道事不可為,把畢生修為和功德全部轉嫁與我,助我羽化成仙,看到我飛昇,他才嚥下最後一口氣。”
時萊愣了下,藏在心底的疑惑終於解開。
為什麼張角沒能成仙。
為什麼謝靈運能在黃巾之後安然無恙。
原來,她才是師父最後的心血。
留下謝靈運,除了自小撫育成人的父女師徒之情,更有傳承太平道的殷殷寄託。
張角病逝在廣宗,其後弟弟張梁領軍和皇甫嵩對抗了兩個月,久攻不下,漢軍便下令閉營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