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的交往中,這兩位徽州人逐漸找到了共同語言。
汪直在大明眼裡是海寇,在東海卻被稱為船主,雖兵力雄厚,行的卻是買賣之事,始終極力避免與大明軍隊戰鬥,曾經佔舟山也僅僅是為了行商方便。由此可見,他從不想與大明為敵。
送回毛海峰與家書後,雙方聯絡愈發緊密,談到招撫之事也十分順利,只是汪直要求招撫的兩個條件,實非胡宗憲能力所及。
其一,封官進爵,這條胡宗憲努努力尚有可為,汪直畢竟也是大明出去的人,能想到最好的人生歸宿也就是這樣了。
可汪直偏偏又不滿足於此,加上了第二條——開海通商。
汪直手下數萬眾,不可能每個人都封官進爵。縱橫多年,他在海外也是有臉面的,唯有開海通商方可安置諸多部下。至於書信之中,汪直陳述利害,力證開海通商只為國富民強云云,胡宗憲卻是不在意的,只以為這是汪直為自己說辭進行的包裝。
胡宗憲想得清楚,開海通商之難有二。
其一,太祖祖訓在此,永不徵倭,片板不得入海。近三百年間,唯有永樂大帝命鄭和出使南洋,即便是這段時間,除鄭和艦隊外,百姓商人依舊不得出海。永樂大帝已是文韜武略之全才,魄力尤甚,他尚且如此,何況世宗嘉靖。
其二,嘉靖喜靜,天下波瀾不驚他方可安心修道,開海禁必將帶來無盡的麻煩,他不可能支援。如今胡宗憲的地位岌岌可危,再鬧這一出,多扣幾個帽子過來他怕是扛不住。
可眼前已陷入僵局,不拿出一些實質性的功績出來,幾個月內胡宗憲便會被劾成篩子。
不能按部就班緩緩推進了,要出奇招。
總督府後舍書房中,紙墨筆硯就位,胡宗憲親自研磨,研的很慢,猶豫不決。
徐文長靜坐於桌前:“汪直狡詐,必下猛藥。”
“文長說的是,只怕這藥太猛了。”
“不猛得連自己都毒下,怎麼誘得到汪直?”
“我懂,只是再想想。”胡宗憲不禁用更慢的速度研磨,“文長……你我已共事兩年有餘,如若有一天……只求你原原本本記下我的所作所為。”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徐文長答了一席毫無新意的話。
胡宗憲終是將墨推給了徐文長:“那就做吧。”
徐文長輕輕沾墨,最後抬頭說道:“徐海餘部,皆已歸順汪直。只要誘汪直上岸,可保東海十年無憂,百姓、帝王、史書,都會記得汝貞的功業。”
胡宗憲聞言,神情終於穩定了一些:“那些彎路呢。”
“氣節稍貶,瑕不掩瑜。”
胡宗憲的瞳色漸漸堅定,握住了徐文長握筆的手:“天下,也會記得徐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