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堪,歷時大半年,可這一天倭亂總算平了。眼下幾家有功之將,也皆是趙文華胡宗憲一脈,生性剛烈的俞大猷都拜於胡宗憲帳下,至少東南的屁股是坐到一起了,此番終可只論功,不再論罪。
但這只是對某個層面而言。
楊長帆伏倭之時,鬼倭之害的情況已被悉數傳送到北京。楊宜閉門不出無作為倒也是貨真價實,本來皇帝還要考慮下東南總督換的是不是太快了,可就在鬼倭平定之時,楊宜親筆所書的認罪文書已傳到他手中,多方面論述自己就是個庸才,沒能力統領東南,最近又耽誤了不少事,只求念及我多年的功績,讓我告老還鄉就好了,咱別下獄了行麼?
至於鋪天蓋地彈劾楊宜的文書,多半也只是說他無才能,不作為,確也沒什麼太大的罪名,外加楊宜唯趙文華馬首是瞻,終是保全了性命,成功罷官。
至此,一年之內東南已換了三任平倭總督,功勳老臣張經坐了半年,兵部骨幹周琉坐了兩個月,收拾攤子的楊宜則只有三十多天。
誰都知道,這燙屁股的椅子,只有屁股最紅的人才坐得起。
這種境況下,天子也不得不做出最後的妥協,最有能力的張經已經關在死牢,有一些能力的周琉已經淹沒在言過其實的罵聲中,有資格的人已經被證明無總督之才。
再看各路軍報、文書,貌似只有一個人始終周旋於正面戰場,勝不驕敗不餒,運籌帷幄,上下支援。天子其實是個極聰明的人,他也早已看出來,這位子嚴黨坐定了。他先前並不想讓嚴黨如願,始終點嚴黨以外的能人過去,現在好了,再掰扯下去都要被清理乾淨了。
天子心不在政權,只求天下平穩不要搗亂,多年不上朝,只願內閣將事情處理妥當。內閣確實也基本處理好了,倭寇跳了跳也沒擾亂自己清修,只是現在嚴黨勢力已經強大到不得不做些什麼的時候了。
他開始有些後悔那麼草率地處理張經,也許那是最後一個能跟嚴黨叫板的人。
可箭在弦上,已不得不發,更何況“擁兵自重”這種事情,對他來說比嚴黨的威脅度更大。
你們這些人,鬥來鬥去,好不無聊。
後宮仙壇,這次陪伴皇帝的並非嚴嵩,而是一位貨真價實的道士。
道士與皇帝相對打坐,緩緩睜眼。
“該去亭子了。”
“朕知道。”
“有什麼沒想好的麼?”
“有。”
“政事麼?”
“是。”
“嗯。”道士重又閉目靜坐,雖然已伴了皇帝多年,但他一直堅守一條底線——不談政事,這也是他能得到信任的最大原因。
“朕想與仙人對話。”皇帝默默睜眼。
“還沒到日子。”道士閉目答道。
“那問問師兄也好。”皇帝微微抿嘴道,“朕有很多孩子,將家事交給其中一個處理,久而久之,所有孩子都開始順從那個孩子,而非朕。朕又無心親自處理這些家事,希望那個得勢的孩子繼續負責,只希望他乖巧一些,不要再如此拉幫結派,朕該如何是好。”
道士沒說話,依然閉目靜坐,他其實很想說些什麼,但他不能說也不敢說,時機未到。
見道士不說話,皇帝的表情十分滿意:“朕明白,師兄只一心輔朕修道,可朕的這些煩惱,真的不知道該與誰說了。”
“陛下有話,儘可訴來,只是我心中沒地方裝家事國事天下事,唯有陛下親自煩惱了。”
“朕談不上煩惱,只是不願被瑣事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