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陸盛海略一沉吟,心知這是以分潤贓物的手段來拉攏他們,便頷首道:“你們先退一邊去。”
“兄弟們,留下一車給他們吧,咱們都是良民,不敢傷人,方才一時激奮純屬眾怒難犯。”老者這話雖是對著同伴們說,話裡卻暗戳戳夾槍帶棒,藏了機簧。
這老者在饑民之中確有聲望,餘眾雖有不愉之色,依舊還是照做了。饑民們如約把馬匹和車子留下來,趕著其餘馬車簇擁成群,陸續退出山谷。
山谷重歸於寂,地上三十多俱的死屍,洪小寒看著發毛,這才回過味兒,地上那些有小半數死於他的槍下,他年未及冠,前年才頂了亡父的職差,從前見過的死人都沒有今兒戳死的人多。
“這些人太不經弄了,一碰就死。”洪小寒鬱悶道。
“哼,這幾個餓鬼站都站不穩,你莫以為是長本事。”陸盛海冷笑道:“車子我們也帶不走,留下吧,快幫我把馬卸了,咱們騎馬走。”
“我的貨沒了啊。”尤潤齡從地上晃晃悠悠爬起來,見了一地的血跡狼藉,不禁悲從心來,堂堂男兒居然掩面大哭。
“尤老爺,你這屬於自尋死路了吧,周圍都是賊軍亂匪,你非往這裡走商。”陸盛海正給馬匹卸去車轅皮套,聞悲泣聲,回頭一笑,遂道。
“我,我不知啊,哪裡能知,京畿首善之地,居然會突起賊亂。”尤潤齡頓足道,悔猶絞心撓肺。他本是通州一家商鋪的掌櫃,於州城裡的大商鋪無一例外皆依附於宗室權貴才能不受官府敲骨吸髓。他這個店鋪是自家傳下來的祖產,但百年前就投充於齊王。王爺那是天上的人兒,名下產業無可計算,尤潤齡這點家資一般入不得法眼,只要每年分紅不短少,王府就不過問瑣碎了。故而東虜入寇,他就帶著店鋪的夥計南下避難,這下可就糟了,今年分紅交不出來,王府的人不肯罷休,也不聽他狡辯,打了十多棍子,扣下他的家小,臨走放話需交出分紅後才能放歸。他這才無奈取亂地走商,本盤算了東虜洗劫了京畿一帶,通州城必奇缺糧,他只要採買幾十車的糧和日用的小器皿運了過去必然是穩賺不虧,不想卻是自投羅網,在谷中聽先來的人說了些傳言,他就暗呼不妙了,本欲藏幾日,就尋機退回山東去。許是他這些車輛太惹眼,本地人又彼此相熟,口口相傳之下,訊息一傳開,這日就在谷中忽而聚來數千饑民,不由分說就要搶車上貨物。亂世中人皆為草芥,眼看這一趟生意賠了底吊,月底交不上王府的常例分紅銀子,那他的家兒妻小就生死不由意了,如此怎能不悲哀慟泣呢。
“這都是命吶,你也趕緊逃命去吧,我們顧不上你了,亂世生死皆由命。”陸盛海手上不停,嘴裡猶自道。
“你們帶上我吧,小老弟,你要小周,就送給了你,只要帶上我。”尤潤齡懇求道。
“小周是我的,你給不給都是,哼。”洪小寒卻不肯輕易受人恩惠,不服駁斥道。
尤潤齡拿眼去求小周姨娘給說幾句好話。奈何小周姨娘披髮低眉,不見神態起伏,只幽幽緩挪碎步向著車子邊洪小寒靠去。
尤潤齡心頭一涼,暗忖:壞了,婊子無義,戲子無情,這婆娘變了心。
“老爺,怎麼辦?”活下來的四個莊丁之中,阿駱和老酒還能喘粗氣,似回覆了一些氣力。
眼瞧洪小寒和陸盛海忙著給馬匹上鞍,尤潤齡瞭然他們鐵定不予援手,又滿腦子充斥家小妻兒給王府中人凌虐致死的畫面,眼中盡是悲傷,並轉而戾氣大漲,他似是發起狠來了,切齒低吼道:“要活命的,就跟他們拼了。”
“咱們沒有兵器,他們還有甲,這怎麼打。”老酒是個皮糙肉厚的壯漢,雖叫饑民一頓毒打,卻還能託著一身血淋淋的新傷勉強站直,他的大腦袋瞪著銅鈴一般的巨眼,生造威儀,可話裡卻難掩懼意。
“他們要騎馬走,不讓他們上馬就成,托住他們,再談條件。”尤潤齡畢竟是個七竅玲瓏心,便有主意,道:“拿石頭砸。”
“你們幹什麼?”陸盛海怒道,尤潤齡等人遠遠用石頭扔了過來,飛石中了馬身,馬匹嘶鳴不已,這些不是戰馬,極容易受驚,當下陸盛海與洪小寒有些控不住馬,為了不使馬自顧跑掉,只能抱住馬脖子生挨飛石的背擊,這些石頭沾滿了汙泥,頓時兩人滿身泥痕十分狼狽。
“分給我們一匹馬,不然就一起留下吧。”尤潤齡忍著身上傷口傳來火辣辣的疼,吼道。
“就兩匹馬,分給你們也不夠。你們有五人。”洪小寒道。
“我們坐車子,把貨物卸了,車子就能坐五個人,用一匹馬也能上路。”尤潤齡心頭暗罵這娃奸詐,居然懂得用離間計,所幸他早有盤算。
“不要理他們,挨幾塊石頭死不了,快弄好馬鞍就衝出去。”馬匹在飛石中處久了,漸漸適之,陸盛海仗著身上的皮甲,不理飛石,只專心繫束馬鞍,存心要強行上馬闖出去。
“你們走不了,這座廟裡有很多取暖之物,一把火就能點著。”尤潤齡得意道:“你猜外面的人看到廟裡起火,會否封住谷口呢。”
聽了這話,陸盛海臉色大變,饑民拖家帶口,彼此還都熟識,廟裡這些老弱饑民是他們賴以活命的最大依仗,如若一把火將人燒死了,外面的饑民必要暴怒而起殺心,他們就很難有好下場。
“那我們就不夠了,一匹馬坐不了三個人。”洪小寒沮喪不已,他實在不捨小周姨娘。
“好了,都坐車吧。”陸盛海換了個和顏,灑然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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