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甲營的營地挨著山澗清泉,春雨如油,潤草蕭疏,鬱花盈野,薄霧間,隱約深處一座高樓殿宇的輪廓,那是一座四百年的寶剎,神華廟。凡有晨輝顯山映水,域間佛光極照,垂沐佛門清修聖地,想來縱使殺神轉身,魔胎降世也要在這佛法無邊的聖地收斂兇戾,蟄伏魔性吧,本地鄉紳為了神甲營有營盤可使,劃出這塊蹊徑縈紆的寶地出來,端地一番苦心孤詣,足以愧感天地。
唯一美中不足之處,神華廟裡的和尚們如喪考妣,日夜守護金身佛像惶恐不可終日,這幾日大夥禿頭上頂一對黑眼圈,尤似羅漢了。
王樸帶著人馬疾蹄而來,路邊卻有不少買賣人,神甲營從當地人手中買了不少土產,居然付給銀錢,這等奇異怪誕的傳言瞬間席捲百里以上,以至於很多農戶,存了大不了挨官兵一刀砍死,也要賺些銀子以供家用的心思,真有不少不怕死的狠人來此販賣。
“這幾天,難民都回來了嗎,一下子冒出來這麼老多。”王樸吃驚不已,苦笑道,自收復薊州以來,至今才發現這座空城原來人氣頗不稀弱,倒是他誤會了。
進了營地,王樸直皺眉頭,為何營中崗哨賣相拉跨,失掉了從前驕兵悍卒的神氣。
“召集眾將,中軍帳議事。”王樸愈發感到不妙,寒著臉下令道。
秀才陳燕才七年前幸得功名,為神華廟下溪口村第一號體面人,城內官員慕名拜廟,上香祈福,文人間講究多,花樣繁,學問僅識字的陳老太爺拙之,就請陳燕才出面接待,與官面人物相熟的好處,從此縣衙胥吏和當地里長,這類當地百姓目中虎狼一般的兇惡人物見到陳秀才都只敢畢恭畢敬,乖巧懂事似狸,村裡人看在眼裡,無不心生敬畏。按明朝的稅制,秀才可減免四十畝田賦,一些族人就將田產掛靠於他的名下,隔年只需繳納五成租子,遠少於官府的七成田賦。區區一個秀才在城裡並無稀罕,然而鄉下就是一方尊長,所謂功名,實乃名利雙收也。
佛曰,人生無常,一切皆無我,人生無常,苦,空,無我。就這麼幾天,陳燕才就把幾年來最不能悟的佛法,盡悟了。
“下注啦,都看好賠數,別他娘反悔,莊家十點翻倍,老子叫牌,陳秀才,你的銀子平手輸。”騎兵隊把總梁三錢擼起袖子,麻利的把賭桌上銀子捲了去。
陳燕才頓時天旋地轉,身子搖搖晃晃欲撲,幸虧桌子夠沉,吃勁力,把他撐住了。只見他面色頗為不妥,彷彿是凶神附體,一臉猙獰,氣急敗壞道:“子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這撲克牌究竟何人所創,存心害吾啊。”
“陳秀才,要不你就歇了,嘶,我們住你的,又吃了你家的不少米麵,再把你的錢都贏了去,實在過意不去。”火銃隊書記紀陪鳴為官的日子較短,良心未泯,溫言勸道。
“紀兄弟,你這話就不對了,人活一世,就圖個痛快,賭品既人品,畏畏縮縮,不三不四,怎麼成大事,這一輩子就要活得有滋有味才不枉此生,賭局輸贏五五開,這把輸了,下一把沒準就能贏回來。不贏回來,那就真輸了,白花花的銀子就此送人,才是虧大發了,陳秀才。”梁三錢似乎是勸賭的老手,毀人不倦。
“哼,廢話連篇,爾輩安敢輕吾賭技,本秀才不出門,盡知天下事,喜娘,你去老太爺家賒點銀錢來,就說這裡有急用。”陳燕才稍有躊躇,到底不甘受人輕看,決心全力一搏,絕地翻盤。
“老爺,要不就歇了吧,太太回來非哭鬧不可,自家的銀子輸光倒不怕,借了錢那是要吃利錢,外頭多少人因吃不起利錢,敗家落魄的。”喜娘一臉憂色的勸道。
“你,你。”陳燕才聽了此言,本欲斥責,卻不知為何心念一轉,眼前浮現村裡那些破家淪為奴籍的莊稼漢悽慘形狀,悚然間頓生退意。近些年,朝廷苛稅無度,害民無以為生,只能賣田賣房,賣兒賣女,甚至於插草自賣,整個村子一多半都成了城內大戶人家的奴丁,良人賣身乞活者眾,連帶著賣身契的價錢驟跌。他是有功名的秀才,即便欠了銀子,也不至於被逼債至無奈賣身為奴,城裡的地痞一般都很能看人下菜,不敢對讀書人行那駭人絕戶事。但娘子回來得知家裡欠債無力償還,必要哭鬧上吊一場,家醜傳了出去,如何使得,名聲壞了,以後還怎麼跟城裡的官老爺們淡笑鴻儒,這點道理他還是有數的。
“你家這喜娘不錯,用做賭注也成。”梁三錢打量這個豐腴的小娘皮,早已是垂涎三尺,只盼陳秀才入甕。
“這,這個,不妥。”陳燕才面露為難之色,他到底還是體面人,賭錢輸了銀子可以說名士風流,風評不減,但是房內人作賭注這卻不同,世人無不視之為敗家,禽獸弗如也。
“那你老再想想。”梁三錢吃定陳秀才了,他也不著急,只要賭局仍舊開著,遲早引他忍耐不住,乖乖獻上喜娘。一旁的喜娘面色灰敗,她偷眼瞧向梁三錢,那青面惡煞果然不安好心,這可怎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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