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被關了起來。
又是內務府,又是因為人命案……罷了罷了,他暗想,自己都進來兩回了。
他想起了十年前碧桃的那樁案子,不由心裡一酸。
他還記得當初,自己被盛怒的康熙關了起來,是斯傑潘跑去他父親面前,這個又聾又瞎又啞巴的可憐人,在皇帝面前據理力爭,才給他爭來了開口訴冤的機會。
卻沒想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卻是斯傑潘把他親手送進了內務府。
九阿哥非常難過,不是為了自己被攪進這樣莫名其妙的案子裡,卻是為了斯傑潘的那種神色。
他還記得,從轎子裡摸出那顆人頭,斯傑潘把那人的髮辮抓著,將頭顱高高舉起來,彷彿是想讓在場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臉上,竟然是笑盈盈的。
那是勝利的得意的笑,九阿哥一想起來就覺得心寒!
陷害他,不惜殺人害命來栽贓他,竟然讓斯傑潘如此的興高采烈……
他明明不是這樣的人,他明明,是看見死人就嚇得臉色慘白,幾乎要癱軟在地上的,為什麼如今竟變成了這樣?!
原因在他,九阿哥心裡清楚,讓一個善良老實的人變得如此殘酷無情,原因就在他自己身上。
當晚,胤禛更換便裝,避人耳目悄悄來看九阿哥,他和九阿哥說,案子在查,但他嚴厲吩咐過斯傑潘,不許動九阿哥一根頭髮。
“我和他發了火,他雖然很不高興,但至少聽出輕重了。”胤禛說,“老九,你放心,他不敢折磨你的。”
“他到底打算把我怎麼辦?”九阿哥問。
胤禛一時無語,想了想,他只得說:“可能他只是為了找回面子吧。前些天老十把他打得鼻青臉腫的……這也怪我,這十年來我就沒管過他什麼,他要什麼我都答應,沒有一點兒約束,結果把他縱容成這個樣子。”
九阿哥在陰暗的牢房內,在背光處佝僂著身子,低著頭,他說:“四哥,我得謝你,照顧了他那麼久。”
胤禛苦笑:“這時候,你又來說這種話幹什麼?”
九阿哥抬起頭來:“不,我是說真的。副本把他折磨得那麼慘,要不是有四哥在,他早就死了。如果副本在,他還有個仇恨物件,還能把受的苦都找回來——四哥,他其實是希望我家破人亡,對吧?”
胤禛被九阿哥這一語道破,也不由尷尬起來:“他是曾說過類似的話,但是老九你放心,有我在,怎麼都不會讓事情發展到那一步去。”
於是次日,斯傑潘親自來了內務府。
起初,他還裝模作樣問九阿哥一些問題,比如那死者究竟是何人,為什麼他會出現在九阿哥的轎子裡頭。
九阿哥起初始終沉默以對,他心裡想的卻是另外一些事情,九阿哥的府裡管理很嚴,對奴僕的挑選也十分精細,等閒人是不能接近九阿哥的,自從他知道斯傑潘在監視他之後,為了不給胤禛他們添麻煩,九阿哥又將闔府上下像篩子一樣過濾了一遍,把任何有嫌疑的下人全部驅散了。而自己身邊,更是隻留下最為忠誠的幾個老僕。
……他都做到這個份上了,斯傑潘竟然還能叫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人頭塞進他的轎子!
九阿哥在心寒的同時,又不由萬分恐懼,他真想不通,斯傑潘到底是什麼時候開發出這份間諜能力的?那顆人頭一開始肯定被包好了,所以他剛剛進轎子的時候沒有聞到,等轎子顛簸了幾步,外包裝才破裂,血才滲出來。他的官服下襬全都是血,而九阿哥竟毫無察覺……
他究竟在和一個什麼樣的人打交道呢?
斯傑潘見九阿哥始終不予回答,於是讓跟隨的那個下屬,將牢門開啟,他走進牢房,看看坐在榻上,一言不發的九阿哥。
“九爺難道在這兒呆得很舒服?”他微笑著,一雙寒冰般的藍眼睛盯著九阿哥,“只要九爺招供,我就讓九爺離開這兒。”
“離開這兒,再去哪兒?”九阿哥突然抬頭看他,“斯傑潘,你也別裝模作樣了,索性實話實說吧,你究竟想把我怎麼樣?”
斯傑潘盯著他,好半天,終於道:“我希望九爺您離開京城。”
“就這麼簡單?”九阿哥平靜地望著他,“不想要我的性命麼?”
“您畢竟是先帝的兒子,我沒那麼大膽,也不想讓萬歲爺的聲譽受損。”斯傑潘揹著手,臉上是官樣文章般毫無溫度的微笑,“只要您全家老小離開京師,我就滿意了。”
九阿哥若有所思點點頭:“抄我的家,流放我全家老小,再讓我在外頭因為水土不服突發疾病一命嗚呼,這麼一來,你真正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斯傑潘笑而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想說服你放下這份怨恨——甚至我明白,你恨的不光是那個拔掉你指甲的九阿哥,還有眼前這個明明承諾過你,一個月之後就會回來救你、可是卻食言,拖了整整十年才回來的我。”九阿哥說到這兒,抬起頭來望著他,“我固然是罪大惡極不值一提,可是弘晸他又做錯了什麼?你一定要讓這孩子流離失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