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師渡江而過,勢氣如虹,不久,前方傳來南唐軍戰敗的訊息,國主痛悔不迭,朝堂百官紛紛嚷嚷,惶惶不可終日。
說也奇怪,那江水每年春夏暴漲,被稱之為“黃花水”,等到王師渡江的時候,江水竟然已經退去不少,國人皆異,甚至有流言傳遍大街小巷,認為王師渡江皆是天命!
此訊息不脛而走,人心大動,諸將中有求降之心者不乏一二人。
國主委以陳喬、張洎機事,以徐元瑀為內殿傳詔,至於軍旅之重任,國主龍眉緊蹙,數年以來, 南唐老將皆已死亡殆盡,想要尋出一二名身經沙場的將領,竟是無從選起。
如果還有皇甫暉,他也不至於如此焦心,夜涼如水,寒風乍起,國主抬眉凝視著深幽的夜空,長嘆一聲。
如果還有林仁肇?
林仁肇?
國主苦澀地搖了搖頭,林仁肇早有通敵叛國之心,殺了他,他不後悔。
這個癥結到第二日朝堂之上時,便有了結果,諸臣奏議以軍旅委皇甫繼勳。
國主看了看立於殿中的皇甫大將,但見他英姿勃發,眉目間似隱隱有他父親當年的風采。
國主俯身道:“朕任你為神衛都指揮使,但願你不辜負朝中百官,不辜負國中百姓的期望。”
皇甫繼勳頷首稱是,卻是一副心猿意馬的神態。
這皇甫繼勳實際上是個草包,在軍中歷練甚少,又無戰功,只不過因父蔭庇,而成為大將。
不僅如此,皇甫繼勳還是金陵城中大富,資產優贍,在近郊購置了風水寶地,植花構亭,珠翠環繞,與王室花園無異,宅中還蓄有無數名妓,車服豪奢,珍饈美味更是無以計算。
他極為愛惜自己的財產,毫無效死之心,又聽得王師如虎,滔滔渡江而來,料想戰敗無疑,竟然恨不得國主速速投降,只是不敢說出來而已。
身為大將,不僅不鼓舞士氣,反說國勢衰微,已到窮途末路,讓底下將領們好自為之。
一旦聽說敗仗,皇甫繼勳私下裡十分高興,如果有敢死之士想要在奮力出擊,皇甫繼勳就會重重鞭笞,將這些人拘禁在大牢中。
如此下來,南唐大軍有力也使不出,就算是勇猛之士也無力效國,皇甫繼勳的惡行昭著,百姓對他恨之入骨。
羽檄飛馳,軍情一天比一天急迫。
皇甫繼勳將軍情全部押下,勾結了傳詔使,不讓軍情傳至宮中澄心堂中。
下雪了。
今歲的雪下得特別大,紛紛揚揚,猶如鵝毛,綴滿了漫漫天際。
宮中簷角綿延,都掩映在這茫茫的雪海之中,那荒蕪的後宮六院,只剩下些躲在棟樑中的寒雀,更襯得茗淳宮淒冷無比。
國後已下令停了茗淳的木炭份例,殿內像是冰雪世界一座冰屋,連木頭都凍得咯吱咯吱地響。
冷幽幽的寢殿中只有窅娘癱臥在床,她周身凍得瑟瑟發抖,蜷縮在床上的角落裡,裹著一床舊被,睜著一雙空洞的眼,已憔悴枯槁得不成人形。
國後命鈴鐺伺候她,喂藥時特意吩咐在藥中增添了一種成分,讓她的舊疾遲遲不會癒合。
窅娘病體泱泱,不僅小產時候的見紅之症不見好,就連腳疾也越來越嚴重,那一雙腳潰爛如癰,半點也下不得床。
“餓,餓……好餓!”窅娘一雙空洞的眼珠子轉了轉,突然泛些急切的活氣來,嘶啞著嗓音朝外喊道:“鈴鐺!本宮的膳食為何還不送來!”
鈴鐺端著食盒懶洋洋地走過來,臉上半點好顏色也無,她將食盒重重擱在床側的桌子上。
那窅娘見了食盒中的飯菜,氣不打一處,厲聲尖叫:“賤婢!豬狗都不吃的東西!你也端給本宮!”
那食盒中只是些酸腐的米飯,和一些冷白菜豆腐。
鈴鐺打了個哈欠,絲毫也不將窅娘放在眼裡:“愛吃不吃!”
“本宮是主子!怎由得你們作踐!”窅娘氣不過,伸手一拂,就要將那食盒拂地。
鈴鐺的冷眼譏誚道:“娘娘若是摔了這飯菜,今日就只能餓肚子了。”
窅娘揚在半空中的手,又不得不硬生生地放下,鈴鐺說得沒錯,打翻了這一頓飯菜,再要吃,只能等到明天早上了,此時她飢腸轆轆,那噬骨的飢餓讓她幾乎可以啃下整隻羊。
她瞪著怨毒的眼,咬得唇角都是絲絲血跡:“本宮是一宮之主!本宮是這宮裡的娘娘!你們這樣賤待本宮,讓國主得知,定會誅你們九族!”
鈴鐺撫了撫胸,“哎喲”一聲,“好害怕喲!”
她眸色冷了冷,不耐煩道:“你若要告知國主,也得看看你的兩條腿走不走得了!可你別忘了,後宮之事都是國後孃娘做主,娘娘想讓你乖乖地,你就別捅出什麼么蛾子來!否則,吃不了兜著走!”
窅娘氣得渾身發抖,枯黃的面色渡上了一層死人般的慘白,她枯如虯枝的手狠狠地攥著薄被,幾乎要將手心中摳出血來。
她瞪著通紅的眼,那裡面只有無窮無盡的絕望,以及灼灼的恨意,聲嘶力竭地喊道:“周嘉敏!賤人!我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恨不得吸乾你的血!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