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珠被帶入冷宮之時已是四更時分,一所深深的高牆將外界隔絕開,彷彿這是另一個冷浸浸的、黑幽幽的世界。
冷,真的好冷,好像是在萬人墳冢中才有的那種陰冷,流珠本是一路神經質地笑,可進入這陰冷之地後,也不由得噤聲,好似有一雙無形的手卡主了她的喉腔似的。
她與爾嵐瑟縮著脖子,甫一進去,一股混雜著死老鼠、腐肉、尿臊的臭味嗆得主僕二人捂住了鼻子,房梁四周蝙蝠撲稜稜地飛,發出粗嘎嘎的扇翅聲。
兩人蜷縮在牆角抱在一起,動也不敢動。就這樣彼此靠著,哆哆嗦嗦地度過了下半夜,到天亮時,兩人才看清院中的情形,院中荒草幾可沒人,唯獨當中一座五開間的正殿前有一塊平整的草地,植了一些野花。
也唯獨這座正殿打掃得乾淨整潔,至於其餘的側殿、廂房則破舊得似要隨時傾塌,數個宮人蜷縮在發黴的角落裡,都是前朝降罪的嬪妃宮娥,被關在此處也不知有幾十年之久,非瘋即傻,一個個比豬狗都臭。
唯有一人,仍穿錦緞絲綢,簪花敷粉,她從正殿的廳堂走出來,伸了個懶腰,馬上有一個穿著尚且利索乾淨的中年女子上前給她捏肩捶背,點頭哈腰地伺候著她。
溫流珠縮在牆角,眼珠子動也不能動!是她!竟然會是她!
窅娘!她還過得如此滋潤!
此刻,冷宮鏽跡斑駁的門闔然敞開,裴婕妤帶著芳花走了進來,芳花手中的托盤上整整齊齊疊放著顏色斑斕錦繡的衣裳,疾步走上臺階,恭敬地高舉著托盤。
裴婕妤將托盤裡的東西一件件地擺放在廊下竹製桌上,“窅姐姐,夏季將過,冷秋又快要到了,這是宮中新發的秋緞,妹妹特意命人做了幾套秋衣,姐姐看一看?”
窅娘只是淡淡望了一眼,“不必了,我知道你是愛美之人,你經手的東西沒有不好的。”
裴婕妤有些自慚道:“只可惜妹妹現在位分不高,也享用不到最好之物,送給姐姐的也只是略有寒磣了,姐姐不要見怪才好。”
“不會的,你有這份心,等到我出了冷宮之後,你我聯合,還怕這後宮不是你我的麼?”
裴婕妤笑道:“窅姐姐只暫時囿於此地,是鳳凰總歸是要飛的。妹妹做了些早點,姐姐來嚐嚐吧。”
裴婕妤舀了一碗水蟹粥,“對了,今日來還要告訴窅姐姐一件事,溫流珠的事情揭發,被國主一道諭旨貶到此處,不知道窅姐姐看到了她沒有?”
窅娘的深眼眯了眯:“溫流珠?她與國後姐妹情深,竟也被貶斥至此?”
裴婕妤憤憤道:“誰讓她那麼沒用!我平時那麼抬舉她,沒想到她還是沒有扳倒國後,今天我正要尋了她,摑她兩個巴掌,好好出一口平時被她強壓一頭的怨氣。”
在廊下牆角處的溫流珠嘎嘎地粗聲笑了起來,笑聲驚動了窅娘和裴婕妤。
裴婕妤見到她,腰肢款款地扭了過來,陰陽怪氣的笑道:“哎喲!看是誰進來了!”
流珠慘然笑道:“你們互相勾結?”
裴婕妤砸了砸舌:“勾結?說得多難聽吶!溫妃不也是一直想要勾結我嗎?我不過是一時忌憚溫妃娘娘而已,哪裡能真心服氣呢!權宜罷了!”
溫流珠氣結:“你!原來你之前在我面前做低伏小、垂眉斂袖都是假的!……”
裴婕妤道:“姐姐也看到了,我真心認可的只有這位主母呢!”她轉頭看向正在喝粥的窅娘,親切問道,“窅姐姐,妹妹帶來的水蟹粥好吃嗎?
窅娘微微一笑:“妹妹帶來的東西,當然是最好吃的。”她以手絹擦了擦嘴角,來到溫流珠面前,嘖嘖嘆道:“小白兔喲,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兒,當真是可憐得很呢!”
溫流珠別過頭不語。
窅娘一張春花般的臉上陡現森森冷冽的殺氣,“當時我就是著了你的道,才被聖尊後一道諭旨被貶到此!你知不知道我本來想要殺死你,一解我的心頭大恨!”
溫流珠冷冷一笑:“那為何又不殺了我?”
“因為在冷宮外,你是唯一能對抗國後孃孃的人!我留了你這條賤命,就是想讓你與國後彼此相殘,我也能漁翁得利,沒想到你還是沒用的東西,三兩下就被送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