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一路上冥公子將車開得四平八穩,但礙於剛才嚴曉峰那番話,我總難免格外留意窗外的景物。不過堅持不多會兒就放棄了,因為山路上挺難看出周圍景物的差異,一旁是山體,另一邊不是樹木就是石頭,以及一望無垠的曠野,看久了,視覺就變得有點麻木,很容易丟前忘後。
透過後視鏡,可看出嚴曉峰也同我一樣一直緊盯著窗外,並且比我專注和持久得多。
憔悴又嚴肅,這讓他看起來就像個一臉陰鶩的幽靈。
直至有一輛小貨車一路從後面超了上來,大約嫌我們在這麼空曠的山道上也開那麼慢,還特意按了兩下喇叭。這接地氣的聲音才讓嚴曉峰微微鬆了一口氣,然後靠在椅背上,有點潰然般卸下原本緊繃的神色,整個人徹底癱軟了下來。
“累的話你可以先睡會兒。”聽見動靜冥公子朝後瞥了他一眼,道。
“不用。”嚴曉峰苦笑了聲,“我怕眼睛一閉再一睜,會發現原來眼前這些是我做的夢。”
“這幾天不太好過是麼。”
“豈止是不好過,簡直不是人過的。”
“我看你身上和腿上刮傷挺嚴重,是路上出了什麼事麼?”
“……也不算是出什麼事,是剛開始那會兒心裡急,所以晚上也想趕路,但這條路連盞燈都沒,夜裡差不多是伸手不見五指,所以一不留神滑到路岈子下面,讓石頭給割的。得虧沒有感染,不然這幾天有我好受的。”說著,似有些不堪回首當時的遭遇,嚴曉峰垂下頭將那條傷痕累累的褲子抹了抹平整,隨後掏出剛才冥公子給他的那包煙塞了支進嘴裡,啪啪兩聲點燃,用力吸了口。
看來這煙倒確實是貨真價實的,不過雖然真,倒也跟普通的煙有個不太一樣的地方,就是它雖然冒著煙霧,但沒有刺鼻的煙味,甚至一點氣味都沒有。不知這一點嚴曉峰有沒有察覺,應該是沒有,他思維似乎隨著身體一起癱軟著,直到吸完半支菸,才發現我時不時透過後視鏡在打量他。於是掐滅了菸頭苦笑著對我道:“其實兩年前就戒了,但今天一看到就沒能忍住,不好意思了。”
邊說邊將窗開大了點,手當扇子把煙朝外扇了出去,扇著扇著想起了什麼,指著車頂處個取代了金佛的紅字問:“這車是佛教協會的?”
“……不是。”
“哦。先前看到外面車頂上也用紅漆刷著這樣的字,跟廟裡見過的梵文像得很,還當是遇到了廟裡出來的車,沒想到會碰上你。”說著,朝冥公子看了一眼,然後又問我:“這位是你男朋友?”
“不是。”我忙否認,“只是普通的……朋友。”
“那也該是個佛學愛好者吧?”這句話問的是冥公子,但見他沒有回應,便有些尷尬地靠回到椅背,忍不住又取了支菸出來。
倒是沒抽,只含在嘴裡有一搭沒一搭地咬著。過了片刻,冷不丁地說道:“我一直在想,我們頭兒那時候病得已經那麼厲害,為什麼他明知王川知道些什麼,卻不像我一樣去找他問,而是要那麼大老遠的路跑到汶頭村去。”
“那原因是什麼呢?”我問。
“後來琢磨了一下,可能是他已經去找王川問過了,但看王川那種情況知道問不出什麼,所以想去村裡碰碰運氣。因為那時候聽我們說要去閻王井吊棺材,村裡人說過不少忌諱之類的話,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這病有關。”
“倒也是。”
“對了,你也是從小到大在那個村裡長大的,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這種病?”
“我?”
突然問起我這個問題,我想起剛才冥公子的暗示,所以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只能含糊著搖了搖頭。嚴曉峰見狀微微有些失望,不過倒也沒有繼續追問,只是若有所思望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輕輕咕噥了句:“算了,還是等見到王川再說。不過說實話,你們村的人迷信得有點瘮人。”
“那你親身經歷的這些事也都是迷信麼?”我問。
“這個麼……”他愣了愣,隨即目光卻變得有些狐疑,扭頭看了看我,道:“提到這個,說起來好像有點奇怪……你們對我的話難道都一點兒沒感到懷疑過麼?”
“……什麼?”
“如果從沒聽說過這種病,為什麼你們對我剛才說的那些事一點兒都不覺得奇怪?”
“因為一來,基於您的身份;二來,基於您身體的狀況。光憑這兩點,您也不像是個胡編些神神叨叨的故事,只為誑人帶你進村的人,畢竟那樣做只會適得其反,不是麼?”大約知道我回答不上來,所以冥公子很快替我答道。
“……的確,就像我第一次聽王川說那些話的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