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當看清手裡那東西原來是塊石頭印章時,我聽見面前這堵牆突然發出了一陣哭泣聲。
這可能是我有史以來聽到過的最奇怪的哭聲,因為它介於嬰兒的啼哭和烏鴉的啼叫聲之間,時粗時細,時長時短,直把我聽得一陣陣毛骨悚然。
而跟牆上那些植物樣的東西接觸的感覺,也同樣讓人畢生難忘。
明明應該是些冰冷粗糙的東西,但被它們包圍住胳膊時,我發覺它們竟然有著跟人面板幾乎一樣的溫度,甚至更高一點,這讓它們在蠕動時給人一種活生生的動物般的感受,所以根本無法將它們單純作為植物來看待。
這些奇怪的感覺讓我恨不能立時將手移開,但手被雪菩薩制約著,始終維持著將手裡的石印壓在牆上的姿勢,不能動,所以也就根本沒辦法把手從牆上挪開。
見狀舟羽看起來異常焦急,他想走過來拉我,但沒走兩步突然全身劇烈哆嗦起來,哆嗦得兩腿一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隨後一邊哭,一邊驚恐異常地瞪著我,彷彿我身上有什麼讓他極為害怕的東西。
“帶著寶貝卻根本不知道怎麼去用,也是作孽。”這時耳朵裡又輕輕飄來雪菩薩一句話。
然後他操縱著我另一隻手抬起,食指和拇指交疊成一種奇怪的姿勢,朝著被我固定在牆上那枚石印按了過去。
說也怪,當手指剛剛碰到那枚印時,整面牆上密集四布的血色植物一下子就跟被牆面吸收似的退進了牆裡。
原本鑽在道士面板裡的那些也不見了,就見兩個呆若木雞的年輕道士突然身子一震猛地深吸了口氣,緊跟著就像如夢初醒般大喝了一聲,一頭跌坐到地上,手則像抖篩子一樣拼命搖動起手裡的鈴鐺。
我以為他倆都沒事了,但當我看到他們的臉時,不由大吃一驚。
因為先前看上去最多不過三十的兩個道士,這會兒滿面皺紋,神色憔悴,活脫脫像患了什麼不治之症,一眼看去足足老了能有三十歲。
正對著他們看得發愣時,突然我感到自己手心裡燙得嚇人。
是那枚印。
不知怎的,它全身散發出一陣陣讓人難以忍受的熱量,燙得我拼命想鬆手,但手始終被迫牢牢固定在印章上,沒法挪動分毫。“放開我!”我不得不大叫了一聲,因為再這樣下去,怕是沒多久我的手掌就要被烤熟了。
雪菩薩缺依舊沒有任何回應。雖然如此沉默,卻可以明顯感覺到他對我手裡那枚印此時發生的變化興味盎然,因為他一直在迫使我把自己右眼朝著印章方向靠近,然後右眼灼燙得更加厲害起來,乃至讓我感到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在用力朝我眼球上頂,似乎試圖藉著這樣灼烈的溫度,一點一點朝我眼球外衝出去。
“走開!走開!”這時舟羽再次大叫起來,一邊用力控制著自己身體的顫抖,一邊努力朝我身邊挪近:“快走開!你們這些壞人!走開!”
話音未落,我看到印章裡突然嘭的聲噴出一股白汽。
白汽依稀像個人影的模樣,最初很小,但眨眼間就擴散成手臂樣高。
它的出現讓我右眼上像被人重重擊打了一下。打得我半邊視野一片漆黑,隨後整個人一下子從牆壁處飛彈了出去,踉踉蹌蹌一路倒退,直到被老道士伸手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才讓我勉強站定了下來。
“夠狠……”這當口耳朵裡再次飄來雪菩薩的話音。
但就像說到一半突然被人捂住了嘴似的,他剛說完這兩個字,話音一瞬間戛然而止,同時我右眼上的灼燒感也立刻消失。
兩腿隨之一軟,我跪倒在老道邊上,下意識伸手撐住地面時,發覺自己已然重新得回手腳的控制權。但這並沒能讓我松上一口氣,因為我看到那團從印章裡噴出的白汽就像條蛇一樣,在脫離了印章後慢慢朝著牆壁裡鑽了進去,並在牆上擠出手臂長一道裂縫。
裂縫裡隱隱露出一張臉,以及一大團毛茸茸的東西。
一見到那張臉,舟羽立刻大叫了聲,然後兩眼一翻,直挺挺躺在地板上不動了。
因為那張臉雖然蒼白安靜得像是用石頭雕刻出來的面具,並且大部分都被臉側那些毛茸茸的東西所遮蓋,但一眼就可認出,這精緻的眉眼,若有所思的神情,不是別人,正是舟羽這個曾活生生在我身邊,跟我說話,對我笑,並時常用一種小大人般眼神打量我的孩子。
臉側那些毛茸茸的東西則是他的頭髮。
不知被在牆壁裡封了多久,才會讓他長出這麼多,又這麼長的頭髮。它們在他臉側微微蠕動著,就跟剛才那些牆壁里長出的血色植物一樣,彷彿有生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