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齊站起身來,“容小的先去看看。”
蘇功卻拉住他,自己站起身來,將他按在凳子上,“用膳,你才用多少?難得能一起吃飯。”
他又撚起了筷子,吩咐門房:“你去問問,讓他稟明身份,不然就將他轟走。”
不到半盞茶時間,門房又跑進來了,跑到蘇功身邊,附在他耳朵邊,“老爺,那郎君說,你已見著了邸報,自然知道他是誰。”
蘇功手中的筷子“啪”地一聲掉在木桌上,他收起微顫的手,倏地站起身來,繞過桌,大步向前走去。
“真是通判老爺。難道是在邸報之前他便是從京城出發了?”蘇功喃喃。
待到門房,那年輕郎君披著鬥篷正坐在門房裡的長凳上閉目養神。
聽見腳步聲,才睜開眼。
蘇功行了個拱手禮,詢問:“可是周通判?”今科榜眼郎,與雲家七郎僅差一點。
周珮這才從長凳上起身來,回了禮,“正是周某。”
不等蘇功回話,周珮又道:“星夜打擾蘇知縣,實是本官的錯,只是本官初到睦洲,只草草看了地方誌上有關桐廬一縣災情之後的情狀,但古人說“不登峻嶺,不知天之高,不瞰深谷,不知地之厚”,本官便想著親自前往桐廬看看實情。”
蘇功忙接話,客套,“長官哪兒的話,是本縣的榮幸。”
周珮指了指外面那不顧地上濕滑,攤在地面上噴白氣的馬,道:“你看,本官的馬都跑得倦了,本想著找家邸店先住一晚,但都打烊了,又打算去行臺,這才發現,只帶了腰牌,告身卻沒帶在身上,恐怕住不了。故而,只能來蘇知縣府上借住一夜,還望知縣收留一二。”
蘇功有些驚訝,他沒帶告身,隨即警惕地拱了拱手,“長官,還請把腰牌借看!”
周珮抬了抬下顎,跟在後面的隨侍立馬上去,從身上包袱裡掏出,雙手將腰牌遞給蘇功。
蘇齊將門房的豆燈提了,蘇功藉著點點燈火看著,外面的風吹得大,將火推得縹緲亂飛,屋子裡本就漆黑,蘇功廢了好大勁才看清上面鐫刻的字,姓名周珮,年紀二三,籍貫東京東明,連身高及臉頰小痣都對得上。是榜眼郎沒錯了,蘇功放下了疑心。
將腰牌恭恭敬敬遞給周珮。
如此青年才俊,才入朝堂多久,官職便已在自己之上了,蘇功心中只苦笑一聲。
周珮接過後,笑著道:“蘇知縣不必懷疑,某若是假的,也沒那膽子來欺騙朝廷命官,這是死罪。再者,今兒既是周某在你府上,你是主,我為客,就不方便以官職相稱,某是晚輩,”周珮行了個晚輩禮,“某喚你一聲叔叔,叔叔就喚某字蘭卿或周大郎,都是可以的。可好?”
長官都如此吩咐了,自折輩分,蘇功若拒絕,便是自己不識時務了。
“蘭卿,”他伸出手,做了‘請’的姿勢,“往裡請。”蘇齊已去吩咐廚房再做膳食了,門房也很上道,人一往裡走,便將府外栓著的那兩匹馬牽進府中馬廄中,餵了幹草。
這人與雲鶴都年少,卻給人截然不同的感覺,蘇功心中餘有防備,二人並肩著往裡走去。
“蘭卿應是還未用晚膳吧,我讓廚房做些來,府上如今只我一人,所以冷清了些。”
周珮坐下,先前用到一半的餐具飯菜都被收走了,桌面已收拾得幹幹淨淨,像被水洗過一般亮堂,廚房也在燒火了,一時間來不及散去的煙霧和飯菜誘人的香味順著風飄散過來,周珮有些餓了,卻還是保持著該有的風度,道:“謝蘇叔叔體諒,確實還未能用膳,菜是隨意用點便了,不知叔叔府上可有酒?”
府上有酒現在也不可能喝。
蘇功淡笑道:“內子不喜我喝酒,故而府上不敢存。”
周珮也笑笑不語。
蘇齊上來添了茶,蘇功招呼:“先用點茶湯,一路從建德趕來,還是需要好幾個時辰,怕是又渴又餓。”
“正是,我用了午膳便往桐廬來了,緊趕慢趕,還好趕在城門關前一刻進了城,不然恐怕得野外餐風飲露,”周珮笑道,舉了茶:“這茶味道不錯。”
“是我女兒捯飭的,她就喜歡折騰這些飲品,味道都很不錯,冬日來上一杯,便覺得渾身上下都暖和了起來。”蘇功臉上盡是驕傲。
“蘇小娘子?”周珮斜了眼,“聽聞叔叔你才洗清罪名不久,我又聽聞,蘇家有兩個女兒,但一個折在路上,莫非是陪著叔叔流放的小娘子所捯飭的?真是好味道,不知叔叔可否讓小娘子寫下茶湯配比,周某定有重謝。”
蘇功臉上滑落一滴冷汗,脊背突然發涼。
他這張嘴。
這人既知道他蘇家一個女兒折在路上,便不可能不知道另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