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暗自嘲一聲,其實自他今日收到信之時,結合近來發生的樁樁件件,他便知,扳倒蔡家已無可能。
兩封信,一封是府上急遞,一封是從隔壁縣上來的。
府上來的信,一張紙上說蔡尚書致仕一事,皇帝在多天後終於點頭了,還說分水縣堤壩毀壞,沖出傳國玉璽一事已上達天聽。另一張紙上寫著他們已知道這睦洲發生的事,故而希望他立即抽身而出,千萬明哲保身,朝廷中的事他不用擔心,皇帝始終是虧欠雲家的,雲家也尚在帝心,讓他這一趟做不出什麼實事也不用擔心。一張紙說的是形勢公文,應是三叔父寫的,一張紙是家書,是二叔父寫的。想到此,彷彿二叔父還在諄諄教導他,聲音仍殘存在他耳邊。
隔壁縣上來的急遞,是葉初寫的,是說馬知縣自縊的事,以及自己身在桐廬,被攪進事情之中,無法參與剿匪事宜,不知雲鶴這邊進展如何雲雲。
太肆意妄為了,用一個現官的命來栽贓另一個肱股之臣。
雲鶴原本指望著這匪患一事對著蔡家下招,沒想到這李兵侍接過了罪囚後如此輕慢,竟讓那兩人死了,這下死無對證。
且也沒有在第一時間通知他,還慢悠悠去探查,被人搶了先也是必然的,這事壓根就不可能讓他倆成了,不管這兩匪患交代不交代,這剿匪的事便是路上的長官會做的,也不能參人家一個越俎代庖之罪不是。
至於做沒做,也就是他們的一句話,估摸著不會留下證據的話,那匪窩便已經被燒了。剿匪的人頭,人頭數定是實的,就是這人頭從哪兒來的便是不知了。
雲鶴這番揣測若讓李暘知道了,定會喊冤,這不能怪他輕敵,他為了防止這兩人被害放了不少從京府帶來的人守著,竟然在這種情況下,那兩人還能被害,他才會發那麼大脾氣,本身就是科舉文官出身,修煉的便是官場上的養氣功夫,哪兒動不動就對著下屬動怒,平白惹人笑話。
雲鶴心裡一口氣堵著,他權柄如此,誰都能壓他一招,不由得咳嗽了兩聲,這一咳嗽,便牽動著肺腑,彷彿波濤洶湧之勢朝著五髒襲來,只能看看蔡家衙內強搶民女一事以及那賣良田,收賤田這事是否還可以做點文章,以及表妹說的調查自家一事,不知道有沒有眉目了。
他這一咳,倒是將屋內窒滯的氣氛咳散了,三人目光全移到他身上了。
他朝著眾人擺手,李暘卻先起身來,“來人。”
雲飛聽見郎君咳嗽便先推門而入,但裡面都是大人物,他踟躕片刻,聽見叫人後立刻推門,將帶著的藥丸子取了一顆喂給雲鶴後,又欠身關門出去。
李暘已走到雲鶴面前,見雲鶴用完後才問:“賢侄,身體如何?要不還是回去修養著。”
雲鶴臉色微白,一半是氣的,氣自己不自量力,另一半是恨的,恨自己權勢低微,左右掣肘,他微搖頭道:“多謝兵侍好意,老毛病,用點藥便是了。”
高江也湊過來問候,逼的陳知縣不得不也過來關心一二。
待雲鶴咳嗽聲漸漸下去的時候,高江一轉話題,摸著鬍子說:“賢侄身子如何?先前風聞你幼時身子便弱,可是還去道觀養了幾年?”
雲鶴點頭,“是,下官少時多病,家公便做主讓下官去宮觀裡養了些歲數。”
“如此,不知其固怎麼想的,”高江從一開始便在拉近乎,沒有以官職稱呼,惹得陳知縣頻頻注目,陳知縣這是第二次見路上的大長官,竟不知這長官如此好相與,眼珠子碌碌亂轉時又聽高江道:“本官那犬子,若是有你這般出息,本官也定不捨得讓他明珠蒙塵呢,聽聞,最近西線戰況不錯,其固真是國之棟梁,果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雲鶴對他這不知往何攀扯的話提起了警備心。
話音剛落,李暘便接了話,附和說:“其固乃入砥柱之中流,令吾等有所侍而不恐。”
這話一出,雲鶴心中一沉,這兩人一唱一和,表上吹捧,暗下定達成了某種共識,不過雲鶴鬆了一口氣,這李兵侍回京畿也好。
他不免想起,這李暘是蕭相薦舉而來,也明白了為何蕭相如何會舉薦這樣一個人來!
他唯一不明瞭的是自家竟對這兵侍前來沒有一點多餘的反應,還是說,這兵侍在朝廷之間的形象不符其實。或者他們都被他在廟堂之中的表現給矇蔽了,還得是蕭相,“慧眼”識珠啊。
起風了,窗欞被風吹開一扇,竄進來的風將主案上的書卷翻開,陳知縣連忙站起身來,去將窗關上,將文書些壓好後,見高江走過來,“陳知縣,借紙筆一用。”
陳知縣哪兒擔待得起他這話,忙殷殷將紙筆遞上,又打算喚人進來添水磨墨,剛喚,門一開,便聽見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腳步聲,那書吏一直在門外等著,見門開,幾人目光都注視著自己,不免緊張萬分,只好平複了心情,對著裡面懦懦道:“長官,那蔡家拒不交人,說蔡家衙內在外賑災,還未歸家,但蔡家大官人聽說漕司在衙門便跟著官兵過來了,那原告,也就是桐廬縣劉家村的村民一見蔡家的官人,便不顧一切沖了上去,雙方便扭打了起來,”實在是控制不住局面了。
那蔡家官人哪兒是衙門得罪得起的呢,人蔡家當朝尚書,給衙門的誰記上這一筆都吃不了兜著走。
書吏一邊說一邊去看雲鶴的臉色,因人是雲鶴讓他帶去休息的,沒看好人,現竟扭打起來,無論傷著了那邊都是他的過。
書吏面如菜色,指了指自己的臉上淤青,又道:“小的實是拉不開,通判老爺您看,這都是勸架被挨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