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鶴頷首,見蘇以言又遞了一個剝好的枇杷在他面前,他淺淺笑了笑,“多謝表妹,表妹分析得不錯,那吳多乃是戶書蔡豐的兄長的上門女婿,自然這門生意興隆。”
蘇以言這才體會到,這睦洲的勢力是如何盤根錯雜。
她起身,又去淨了手,柏珠正好端著小點心進來,看見桌上有不少枇杷果皮,將桌子收拾幹淨又出去了。
蘇以言回來時見雲鶴正專心一意地使用三枚銅錢搖卦,又在紙上塗塗畫畫,她輕輕走過去,取了書架上那本薄薄的《楚辭章句》,正對雲鶴而坐,也開始看起了書。
她翻開書頁,不到半盞茶時間,雲飛匆忙的腳步聲在外響起,有些躊躇未決一般在外踱著步,雲鶴只好出了聲,“何事?”
雲飛這才敲了敲門,“郎君,府外有兩個漢子想見郎君。”
“漢子?”蘇以言低聲道。
雲鶴就著蘇以言這問雲飛,雲飛又補充道,“一個及冠的赤膊漢子,還有一個看上去像是念書的郎君,兩個人就站在我們府外,小的已經同他們說了,郎君尚在病中,不見客,但他們只重複一句話,”雲飛捏起嗓子,學著那漢子的語氣,“‘你就說這是通判府不是?’小的只能答是,答了是後,他便是賴在府外了,就招呼著另一個讀書的人在外坐下,那讀書人是個要面子的,只跟小的解釋道,說他們知道一些那兩個小娘子失蹤的線索。他二人,就擋在門口,又不講理,小的也趕不走,只好進來稟報郎君了。”他哭喪著臉說。
雲飛一口氣說完,又搔了搔腦袋,自言自語著,“不知他二人說的什麼兩個小娘子失蹤,小的聽都沒聽說過,況且,這有失蹤案子也不該來找通判啊。”
蘇以言卻瞪大了眼睛,聲音壓得小小的,但又反應了過來,這裡已不像之前那般,也不會隔牆有耳,她指了指雲鶴腰間,那天她是見雲鶴將那張紙放於腰間香囊之中,“那張紙涉及的貪汙案子,與之前在桐廬縣牽連的那失蹤案子,線索,哥哥,可是要將他們請進來?你身體不適,讓我去會客。”
“去將客人請進來,我親自去。”前面半句話是對雲飛說的,後面半句卻是對蘇以言說的,她可以獨獨去會見來拜訪的女眷,但外男,雲鶴思忖片刻,不行,若是她一未及笄的小娘子,單獨去會外男,不僅傳出去多不好聽,他也不想自己身體能扛得住,卻讓她去會男客,不想允了這種事情發生。
蘇以言嘟嘴,將《楚辭章句》放在矮幾桌面上,清澈明珠誠懇的望著雲鶴,吟誦道,“心鬱邑餘侘傺兮,又莫察餘之中情,申侘傺之煩惑兮,中悶瞀之忳忳,心鬱郁之憂思兮,獨永嘆乎增傷。茍餘心其端直兮,雖僻遠之何傷。”【1】
雲鶴失笑,語氣緩緩哄著她,“沒說不讓你去,聽雲飛所言,我估摸著他二人之中有一野蠻人,我是怕他沖突了你,廳間後方放了一盞蘇繡描金山水屏風,你坐於後聽他二人所言,可好?”
蘇以言點頭似搗蒜一般,剛剛故意裝出來的悲愁在一剎那間就直接消失不見,忙露出笑來,“謝謝哥哥。”
雲鶴啞然一笑,將桌上那三枚銅錢收在腰間,又將剛剛塗畫的紙張揉來,然後才起身揶揄道,“表妹倒是將屈子之作印入心間,爛熟於心,使用得也嫻熟。”
蘇以言將已合上的書攤開,正巧在那一頁間,眉飛色舞道,“剛剛從哥哥珍藏中偷學的,不過尚且只過了腦,未過心。”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
雲鶴準備啟步,意料之中卻有些咳嗽,蘇以言輕輕拍打著雲鶴的背,一溜去將桌上放著的囊袋拿上,拿出一顆藥,又去端了熱水來。
如今府上人手不多,阿杜阿沉四人留了三人去巡邏周遭,另一個守著門,府上就兩個丫頭兩個小廝,雲飛兼了管事的職,雲吉忙著給雲鶴熬藥,柏珠要負責吃食,就子星稍稍得空些,但都是哪兒缺人,往哪兒搬,也忙得腳不沾地。
她和雲鶴幾乎事事都得親力親為,但她卻很喜歡這種感覺,服侍著雲鶴吃了藥後,她又給雲鶴披上了鬥篷,才扶起雲鶴,聽他道,“走吧,表妹,一起去聽聽看是有什麼線索。”
雲鶴剛到正廳,那兩人已坐在下方凳子上了,看著斯文的讀書人未動茶水,另一人卻已端上茶,咕嚕咕嚕兩口了,又抓了一旁的茶點,雲鶴聽見那人似乎在教訓喝茶的那位,“弟弟,你也該習點禮,此間主人還未到。”
那人也沒有不耐煩,想是聽習慣了,他只邊吃著邊豎起耳朵聽著哥哥的話,嚥下去後豪爽地哈哈一笑,“哥哥,為弟走了這麼久的路,不僅渴了還餓了,再說,這主人家上的茶自然便是該給客人喝的,等會我會向通判道謝的。況且,從馬狗官開始,便是屢屢吃著……哥哥你教我的,是什麼來著……哎喲!對了,吃閉門羹,然後咱兩又求到州上各官府,就沒一家願意開門聽我們言論受理此案的,甚至都說讓回縣上去。要是回去,那馬狗官……”
他憤然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一舞象之年看上去文文弱弱卻矜貴的郎君由剛剛端上茶水的小廝扶著,他身上左佩小觽,右佩大觽、佩韘,緩緩慢行進來。
應該就是那年紀比自己還小不少的通判了。
漢子這話也直接咽進肚子裡了。
看上去清貴卻病殃殃的,他生怕聲音大些就將人驚了去。
他們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病弱的雲鶴身上,自然沒注意著蘇以言已從後面偷偷溜了進去,雲飛輕輕扶著見雲鶴踏進來,對著他們毫不客氣般介紹,“這是我家郎君,也就是你們要找的通判,我家郎君大病未愈,身子不好,你們有啥線索,長話短說。”
那讀書人模樣的只拱手作揖禮,“在下省得。”
聽是聽說過,這是今科狀元郎,尚未及冠,卻三元及第,還是為百姓謀了福祉的雲相公的孫兒,年紀輕輕不似一般錦繡紈絝,早有作為,聞名在外,況且入仕不久已是官家的寵臣,但這聞名不如一見帶給他的震撼來得大,在聽說他的時候是一回事,真正見著這開國後最年少的狀元郎,對方的學識不知比自己高了多少,樣貌也出眾,心裡再也忍不住冒出了一絲酸楚與妒忌。
但他很快壓了下去,對著雲鶴行了大禮,“在下在桐廬縣學教書,鄙姓羅,行長,名誼,字有聯,旁邊這位是舍弟,名交,字有系。通判您隨意稱呼在下與舍弟便是。”
雲鶴未依著他二人行官禮,微微蹲下虛虛扶了扶他二人,後待二人站起身子來又對著行了文人禮,“兩位仁兄,請坐。”
羅誼見雲鶴的態度竟然如此親切親民,沒有絲毫的官威,他接替了雲飛,上前去扶著雲鶴往上座去,待雲鶴坐下後,他才道,“通判,在下和舍弟冒昧前來,不知您尚在病中,實屬打擾,望通判您見諒,我二人於此事上實屬走投無路,州府上的各大衙門在下和舍弟都上投過了,這是在下寫的訴狀,通判請過目。”
雲鶴接過,並未開啟,便直接問,“可是桐廬縣中劉大郎家中兩個小娘子失蹤一事?”
羅誼吃驚道,“通判您,”老字沒說出來,他轉了個音,“您還未翻開在下的訴狀,您竟然都知道了?”
雲鶴頷首,眼神一轉,緩緩說,“劉大郎家的小娘子已找回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