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瞪大眼睛問,“比葉知州的官還大嗎?表哥你安心養病,但那剿匪的事情,又如何……”
雲鶴頷首,低垂了眉,又揉了揉眉頭,才慢條斯理繼續說,“嗯,其中有一個是兵部侍郎,不見。”
“兵部侍郎,如何來了此地?”蘇以言眨了眨清亮透徹的眸子,“可是朝廷派來的?”
雲鶴沉了沉眼,“蕭相舉薦的。”
蘇以言頓時臉色煞白,“他們都是同一夥的,這一來……”
這地方,如同刀山火海。
雲鶴見她看過來,抬了腳又坐在了床榻上,他接過雲飛遞上來的藥碗,一口氣將黢黑的藥吞了下去,只剩下那淨白的碗底。
雲鶴見蘇以言心神不寧,卻搖了搖頭,他靠在床頭精神稍稍好了些,但還是歇息了片刻才慢吞吞說,“非也,兵部侍郎李暘乃朝中樞密使兼三司的門生,三司使與祖父乃好友。”
“那蕭相這是何意?七哥哥,那水匪我覺得和昨日刺殺我們的是同一撥人!”蘇以言捏著帕子的指尖泛白,她昨日朝車窗外看去,就見那闊大的芭蕉被劈開了,芭蕉葉多數也被分成了兩半,她定了定神,還是說出來她昨晚分析的結論。
雲鶴雙手放在腹前,吩咐雲飛拿紙筆來,“何以見得?願聞表妹高見。”
“你之前同我說,若是你病著,那些宵小之輩就不可能讓你暴斃在睦洲,那不能讓你暴斃,就必須得使另一種手段,知道你到了睦洲的,除了那些官員還有誰?他們做的事或許太容易暴露了,怕走到窮途末路,就打算,趁著此天色助其,風雨大作,剛好你又剛到睦洲,到時候盡管往上報你失蹤了,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又找不到兇手,這就成了一樁懸案,任由雲家外舅們手眼通天,怕也難以找到線索。”蘇以言靜靜說完,又憤憤罵道,“這群狗官,竟然刺殺朝廷命官。”
雲鶴聽見蘇以言罵人,又發現了她鮮活的另一面,他忍不住微微翹了嘴角,心情大好,一隻手在轉動著手腕上的玉環,“表妹高見,與鶴所想一致,但我確實沒料到,他們能膽大包天會在睦洲地界行刺殺一事。”
“還好七哥哥你帶著我跑進雨裡,我聽阿杜說,那些賊人很是兇猛,其中一個擁有萬鈞之力,阿杜說他都險些招架不住。”
雲鶴本又想說“委屈表妹”,但話口一轉,“你放心,祖父另派了侍衛來,想必走陸路也快到了,以後這等事應不會顯見。”
蘇以言點點頭,又將話題轉回去,“那兵部侍郎可是來剿匪的?他既然不是蕭相一黨,哥哥你如何不見他呢?”
“我要讓,李兵侍知曉,我病得不輕的緣由是在京府裡又被歹人行刺,這是可不是將其定義為水匪能糊弄過去的。待我身子好些,再親自前去拜見他。”
柏珠已將筆墨紙硯都拿來了,雲飛跟在後面,搬著梨木矮幾放在床上,雲鶴揮手吩咐他們下去。
蘇以言將凳子搬了搬,離雲鶴更近,從雲鶴手中自告奮勇將青玉端硯接過,取了一旁放著的描金荷墨錠用清水化開緩慢地磨著,餘光見雲鶴用紅玉鎮紙將紙撫平整,一邊伸手提筆舔了舔墨池,眉目收斂,眸光中的神色有些意味不明,摸索了一下玉色手指上那層薄薄的繭,待行雲流水般落筆後才說,“我估摸著,那李兵侍十有八九是兼著它職前來的。”
蘇以言愣了愣,手下重了,濺出了一滴濃墨落在她如凝脂一般手指上,她輕輕將墨錠放在端硯旁,掏出袖子裡的錦帕擦了擦手指上的墨點,才道,“七哥哥,你的意思是,官家覺一方面哥哥你在前來睦洲變遭遇水匪,另一方面你在睦洲官品不大,權勢不夠不好處理這個地方的官員富商勾結,不僅派了一個與雲家親近的官員來剿匪,甚至是和你一起徹查此地的貪墨官員嗎?”
雲鶴吹了吹未幹的墨痕,將這一張放在一旁,又取了下方的紙鋪好,卻沒有回答蘇以言的話,只望著蘇以言的眼眸淡淡問,“表妹你有沒有要對家裡人說的話,我替你著墨可行?”
蘇以言亮晶晶的眼睛裡飽含著驚喜,“可以嗎?”
雲鶴知她身份顧慮,安慰道,“祖父就不必多說,祖母疼愛小輩,家母也疼愛你,可寫些問候之語。”
蘇以言說了一些問安的話,見雲鶴精力不支,握著筆的手有些顫抖,她也不好讓雲鶴代筆了,只從凳子上移到雲鶴床沿邊,那股竹香愈弄,她喜歡這個味道,又往雲鶴身邊貼了貼,這才軟軟撒嬌讓雲鶴將筆給她。
雲鶴所用的狼毫筆本宜作畫,但雲鶴喜用,蘇以言潔白柔荑接過,先在紙上試了試筆的感覺,再接著雲鶴寫的往後寫。
她剛寫了兩字,行書近楷,飄逸靈動,揮揮然若白鷺步態,飄飄然若流風迴雪,與雲鶴在前所寫的,幾乎無別,雲鶴心中起了陣陣漣漪,眉眼之中隱隱流露的儒雅隨和之色漸漸被驚訝替了,略一思忖才問道,“表妹,你………竟能仿字?與我所書一毫不差,是能仿所有字,還是……?”
蘇以言下第一筆橫畫時便在等雲鶴問她,她聽見雲鶴略微納罕的言語,未有一絲猶豫便點點頭,她臉一紅,聲音柔柔,滿心羞郝抬眼望著雲鶴,“七哥哥,我能仿任意,不過還望七哥哥你保密,此事只有你知我知。”
雲鶴面色柔和,見她可愛,卻起了玩笑心,“表妹此拿雲捉月之能,之後定有顯你能時,到時候還得多多麻煩表妹。”
待信寫完,雲飛在外支支吾吾要說話。李家兵侍遣人來訪,他本想直接將帖子拒了,因為這個蘇以言的交代,但他又考慮著這是品級大的京官,是自家郎君的上級,又與自家二官人同級,而且這世上萬萬沒有品級大的官員前來拜見品級低官員的理啊,他只好囁嚅道,“郎君,李兵侍的小廝前來遞了手敕,說李兵侍受官家之意前來剿匪,明日就到睦洲建德縣,在路途中聽說郎君病了,明日便前來探望郎君。”
蘇以言剛將信箋折疊封好,聽見雲飛的稟報,卻沒聽見身邊雲鶴的回複,她微微抬起眸子,就見雲鶴帶著笑意正對著她使眼色。
蘇以言只好轉過去,對著外面尚在等待的雲飛喊道,“不見,表哥身子還未愈,你對李兵侍的小廝說,郎君尚在昏迷之中,實在不宜被探。”
雲飛有些疑惑,郎君明明都醒了,那小娘子為何還說人未醒呢?日色高照,他晃了晃頭,又懶得想這麼多,郎君和小娘子這樣做自然有他們的道理,他去回絕了李兵侍的小廝就是,後便對著府上其他幾人囑咐道——因為府上如今沒有守門小廝,就由他幾人輪著守著大門——無論是誰遞帖子都不收,就說郎君尚且在昏迷之中,不宜見客。
蔡豐聽見蕭成一番似玩笑又似警告的話,心裡很是不舒服,他踏進門內,坐在蕭術的下方,臉色一沉,毫不客氣地端起一旁木桌上剛上不久的茶碗,聲音也帶著質問,“蕭相,不知你為何舉薦李兵侍前去剿匪?這不是故意給雲黨創造機會?”
蕭術見他似撒潑一般的語氣卻也不做言語,只坐於上位,將表面浮起的茶沫用茶蓋緩緩撫著,輕輕品著茶。
蔡豐見蕭術不回答,心裡更急,言語也更為焦躁,“蕭相,下官該如何做,你給下官透個底,我可不想像付大參一般,被宰了一刀還不知曉何時把頭伸過去的。”
蕭成半個身子都靠在椅背上,見父親坐於上位一言不發,又見蔡豐愈發急切,他只好出來接話,言語中透露著一絲鄙夷不屑,又將那份鄙夷掩飾得很好,“蔡世叔,你須得將歸本兄立馬召回來,並且對外宣稱,他是去外面莊子上養病而不是回睦洲本家。還有睦洲你本家的生意,有大買賣的能轉手迅速轉手,還有,將其中的大部分錢額用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捐給州府,歇了經商這條路。”
“老夫孫兒不過是回一趟本家罷了,”蔡豐話還未說完,就聽見外面的小廝道,“相公,大郎君,付大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