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見著平日裡趾高氣揚的知縣,在雲鶴面前也只能點頭哈腰的,心中暗暗流出一絲快意和鄙夷。
馬本才在拿到那封信時,才知,這上期的邸報上寫著的新任通判已經到了,還管了這事,他心中暗罵一聲,又和那林主簿商量了半宿,總算是下定了決心,就算在這事上面通判看見他貪汙了,但那通判年紀尚小,他有何懼之?自己提了儀仗前去迎接他已是給足了他面子,討好他總比討好他的對頭前任通判強。
他心中對於雲鶴的印象便是,這人靠著家裡本事立身的,不足為懼,且年齡尚小,容易拿捏,何況,他已經給此事想了一個完美的解釋,再不濟,還有人給他兜著,此失蹤之事也不是他的問題。
帶著這些,他坐了半天的船,頭腦發暈地來了這小山村。
剛下船,已經夏天了,他穿得單薄,只套著那一身綠袍前來,不僅熱得不行,在他心煩意亂的時候那鋒利堅韌的龍牙草擋住了他的去路,他用手去扒拉開,卻未曾想到,這草的刺過於鋒利這便是立馬就給他的手劃拉了一條口子,氣的他破口大罵,又恨恨地用腳踏在上面將草葉碾碎,罵罵咧咧地才在主簿開出的小路上繼續往前走著,邊走邊嫌棄這個村莊,他是抓破腦袋也想不出來,這麼小,這麼窮困,這麼偏僻的村子,那新上任的通判怎麼會在此地。
路上有村民認出他,看他這陣勢,也不是來捉人的,聽主簿說是來找劉大郎的,便是有熱心腸的村民巴巴給他帶路。
那熱心腸的領著馬本才快到時,就上去敲了劉家的門,喊了一聲,“劉大郎,在家沒,馬長官找你。”
是劉大郎的兒子劉家三郎來開的門,他傷還沒好全,是硬撐著起來接待雲鶴,他一瘸一瘸地去開了門,聽見馬本才的名號,瞬間臉色垮了下來,“劉小甲,你把那馬狗官引來我家是又來抓我?”
那名叫劉小甲的見他臉色不好,只笑笑咧咧著,“這當官的來,我也不能不給他帶路是吧,何況你們家現在是傍上大人物咯。”他偏了頭,卯足了勁往裡看,確實見著院子裡那對少年少女身邊竟然圍著有不少人,那少女像是有感應一般,突然回了頭,他見起姿色,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小娘子,他兩隻眼睛都看直了,直到馬本才帶著人走到跟前,見他擋路,踢了他一下,他才回神,巴巴地讓路,“馬長官來了,您請。”
馬本才進去院門後,直接皺了眉,低聲罵道,“這麼小的院子,讓本官在哪裡落腳啊?”
劉大郎等庶民均向他行禮,等待眾人身子都地下去後,他才看見,人群中還有兩人立著,他便神氣十足得叉著腰,剛說出口,“你二人何等身份,還不向本官行禮,”
林主簿就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將袖子一擺,尚不服氣,正準備責罵這姓林的一番,就聽林主簿湊到他耳朵邊上低聲道,“長官,這應該就是今科狀元郎——雲相的孫兒,也就是現任通判。”雲相雖已致仕,但底下的人均還未改口。
“你怎麼不早說,”他裝模作樣地理了理袖子,又正了正官帽,趨步走到雲鶴面前,行了拜趨之禮,“下官給通判見禮了。還望通判,大人大量,莫要怪罪下官這張嘴。”
他見雲鶴沒有反應,還微轉過身子,對著後面的主簿和小吏道,“還不向通判行禮?一群無禮的打脊奴才。”他又抬眼看雲鶴,“通判,還望勿見怪。”
雲鶴見著其他村民還未抬身,只好‘嗯’了一聲。
馬本才見著不遠處有凳子,又踢了主簿一腳,“還不去給雲通判搬凳子,”他回過頭,見著雲鶴身邊冷臉的蘇以言,吞了吞口水,心裡琢磨著,給雲鶴下了印象,這通判竟貼身帶著小娘子上任,那些有關於他的傳聞也是騙人的,他定和其他紈絝子弟沒兩樣,靠著祖上積業,橫行霸道,都是一些好美色之徒,只不過他是原首相之孫兒,才獲得好名聲,他又諂媚道,“下官哪兒還有不少美人胚子,不妨通判今夜去下官陋府裡一敘,下官將其都獻與通判您。”
“哦?是嗎?”雲鶴聽他這話,故做了一副紈絝模樣,微揚了頭,垂下眼皮看來人,玉骨一般的手持墨蘭題詩摺扇,一邊扇風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馬長官那裡,可是有比這劉家小娘子更為麗質的美人?”
“有,這劉家小娘子算啥?”馬本才篤定地拍了拍胸脯,但他突然想起一事,也不知當說不當說,他的眼神還是往雲鶴身後的蘇以言臉上瞟去,蘇以言被他看得心裡直犯惡心,拉著雲鶴袖子,雲鶴安撫般地拍了拍她的手,將她拉向身後,蘇以言也順著直往他身後躲,“雖說那蕭衙內先前已尋了兩個嬌娘去,但通判,您放心,餘下的這些也都是好貨色,雖都比不上您身邊這位……,”他斟酌了一下用詞,這小娘子他看了一眼,只一眼就知這可不是俗物,但他只見她長得好看,穿著卻和這來上任的通判一般,未穿金戴銀,衣衫之間也沒有暗紋,不是很富貴的樣兒。他留了個心眼子,這小娘子看起來不像是官宦世家的小娘子,他從未聽說過,誰家府上的小娘子會單獨跟著新官上任。他不知道如何去稱呼,就下意識以為她是貴婢,畢竟雲家不納妾這事他也有所耳聞,他還就這樣說了,“雖不如您身後這位……這位貴婢?但下官敢保證,那些小姐在這睦洲也乃一等一的,就算放在東京也不遜色,這都是下官孝敬您老的。”
他奉承般地笑笑,搓了搓手。
雲鶴故拿此話試探了他,這劉家小娘子失蹤不是馬本才貪色,那是因為馬本才貪財所以將劉家小郎壓入獄牢,還是另有值得他隱瞞之人所行此事?
在他聽馬本才羞辱蘇以言之語之後,周身的氛圍都凝固了下來,他用手指著馬本才,臉也拉了下去,聲音中仿若帶著騰騰殺氣,直沖馬本才去,“馬本才,大膽。”
馬本才本笑呵呵的,被雲鶴這強硬的語氣一驚,嚇了一跳,但他不知道雲鶴是因他言辭之間羞羞蘇以言而發怒,只以為是雲鶴發脾氣是因為他將最好看的兩個小姐先送給了蕭衙內,對他不夠尊重,他立馬認了錯,雙手攤著,語氣也很無奈,“通判您消消氣,那蕭衙內比您先到,他想要,這下官……拿到這事也很難辦啊。”
雲鶴眯了眯眼,眉宇之間也起了寒意,咄咄逼人的聲音異常冷冽,一瞬間讓馬本才如臨冰窖,“你這蠹蟲,不僅聲色貨利,還瞎了眼,睜了你的眼睛看看,本官身邊小娘子乃本官表親。”
馬本才是真的不懂,為何這年紀不大的通判周身威壓如此之重?仿若是泰山壓頂般沉重,何況在已立夏的季節裡凍得他打了個抖。
他聽見這話,立馬明白了,他剛剛說的話將人得罪慘了,這原是雲家的表親,是他想錯了。看來這狀元郎也不是他想的那樣好色,是個有真本事的,他看走眼了。
他即刻對著蘇以言拱手認錯,“小娘子,都是下官的錯。”他見蘇以言躲在雲鶴身後不露面了,又低了一些腰,抬抬眼後做給雲鶴看的,他將語氣盡量放得誠懇,抬了手,做掌嘴樣,“哎喲喂,小娘子,你也大人有大量,就原諒下官這張嘴,是下官這張嘴不懂事,是下官考慮不周。”
蘇以言這才從雲鶴身後走出來,她語氣雖也強硬無比,但她要唱紅臉,只彎了彎身子,行了自己應該行的禮數,“望馬長官將劉家的錢財還給劉大叔,我定會和哥哥說,那便是原諒你這一次。”
“是是是,這是必須的,林主簿,本官叫你帶著的銀錢呢?快拿出來。”他也行了把官威,林主簿喃喃稱‘是’,忙接過小吏端上來的銀錢,蘇以言瞟了一眼,盤子裡放著的銀錢甚至是已經加倍了。
馬本才自己接過,放在劉家桌子上,像是大善人般的施捨一般,劉大郎只拿了一半,又將那錢還給林主簿。
林主簿與劉大郎推拉著卻不敢接,為難極了,還在等著馬本才的眼色才敢行事。
雲鶴不等馬本才發話,使了個眼色,林主簿也接收到了官更大的人的指令,不等馬本才的命令,眼睛像軲轆一般轉轉,立馬笑著稱是然後將錢收了下去。
“馬長官,這劉家小娘子失蹤一案,本官……”雲鶴依舊沉著臉,幽冷的聲音再加上這渾身的氣場直將馬本才壓得喘不過氣來。
“是是是,”馬本才未等雲鶴說完,見他稍微松緩了語氣,立馬便接上了話,“下官省得,通判您放心,下官立馬回縣衙,回去後就算是翻遍整個桐廬縣,也要帶著人把這劉家失蹤的小娘子尋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