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待小吏走後,走到蘇繡屏風的後面,才又交待,“若是林主簿來了,叫他到後面見我。”
走出幾步路,他又像是想起什麼一般,折返回來,對著外面守著的小吏囑咐道,“近日有貴人來訪,來了便通知本官,切記不可怠慢了。”
接近巳時,他依舊坐於二堂正中,未見著這信上所說的貴人,他草草翻看著前兩年的縣志,小吏大步進來,“長官,有人報案。”
“所報何案?”馬本才漫不經心的抬頭,見著外面正堂大步進來一個郎君,頭上帶著一頂紗帽,隱約可見裡面藏著的是玉冠,他身穿著金絲繡邊的綢緞交領羅衫,腰間還繫了一雕琢精細的錦鯉圓玉佩,另一邊竟配了劍,腳踏著皂靴,後面還跟著兩個小廝,外面有小吏跟進來,想要攔住他,小廝上去和小吏糾纏,但他就立在原地,見著馬文才坐在上位也不行禮。
“聽那老兒說,是家裡兩個小娘子昨日便未歸家,像是丟了。”
馬文才心下一下激動起來,他站起身來,敷衍著說,“丟了便丟了,去去去,去給他說,本官已給他備案了。”
說完他從堂裡走出,走到那看起來就是富貴人家的郎君面前,“蔡衙內,你可總算是來了,下官盼你由於久旱盼甘霖啊。”
蔡衙內略略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馬長官折煞注了,注一無功名在身,如何當得起長官你用下官二字呢,這於情於理均是不合的。”
“那紙團子可還在?”
雲鶴目光未動,問出這話時,餘光還依舊就於蘇以言頭上那兩只展翅欲飛的蝴蝶上,他手上的陰陽玉環碰撞聲響後,又將一隻手放在身前,另一隻手著於身後,方便蘇以言扯著他的衣袍。
那劉大郎卻有些遲疑,猶猶豫豫,然後看向王植,似在詢問王植的意見。
他不知王植是何年住在此處的,只知他兩年前來此地,便是有三間茅草屋立著了。那是夏日,天大旱,他打柴正準備回去,竹筒裡的水都喝完了,實在口渴得不行,才敲響這竹門,王植當時坐在梧桐下的石凳子上,像是在寫字,經此借水一事他這才同王植認識,後與小童閑談之時從小童口中才知道王植乃隱士,他雖是不知什麼是隱士,但小童吹噓過,當今官家曾召王植回朝任職,可他竟然拒了不去。故而村裡的人對王植是更加尊重了,何況王植雖看起來清傲,絲毫不平易近人,劉大郎卻知,此間主人他是個心好的,不然也不會給他水喝,有人需要寫信什麼的,就會都上門來麻煩他。
王植見雲鶴說話,自然是這個事入他眼了,他索性也可以不用管了,讓小郎去操心即可。
他轉過頭看見劉大郎眼裡露出的警戒,輕輕笑了一聲,有些無奈地說,“劉大,此乃老夫至交之孫,為人剛正不阿,行七,你稱呼他為七郎君便是。你這事交予老夫,老夫也幫不了什麼忙,只能替你寫一份訴狀,卻解決不了,你若信得過老夫,這事便與七郎說,老夫篤定,這事若連他都幫不了,那隻能去東京敲響登聞鼓,告到官家面前了。”
劉大郎剛剛問這郎君是否說王植的孫兒便是看這人雖穿得不是很富貴,頭上也只束了淡藍緇撮,通身卻比他在縣城裡見過的公子郎君還氣派,聽王植如此說,更加肯定了他心中的想法,這定是那家官宦人家的子弟。縣城裡的郎君們都是紈絝,仗著家裡權勢為所欲為,所以他要得到王丈的肯定才將戒備放下。他才在衣衫上擦了擦手,又從老舊腰帶間掏出一個包裹得不太完整的丸子來,雲鶴定睛一看,正是他嘴裡所說的,那蠟丸包裹著的紙團,可見昨夜他已經拆開看了,試圖再將它還原回本來面目,可這蠟卻是沒封好,何況經過了這做慣農活的手,惹上了不少的泥。
劉大郎將丸子遞給雲鶴,略帶歉意地說,“郎君,這紙團子我開啟看了,但是我不識字,且有些髒了,你莫嫌棄。”
雲鶴點點頭,雙手將紙團接過,紙已經被揉軟了,外面的蠟殼上汙漬頗多,裡面的紙上卻沒有,他將紙展開,蘇以言站在他身後拉著他的衣擺,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看。
在看清紙上的字的一瞬間,蘇以言瞳孔一縮,靜默之間呼吸也急躁起來,她見雲鶴將紙合上,才輕聲喃喃喊道,“七哥哥,這……”
雲鶴握著紙的手一緊,表情淡淡,只低下頭對著她說,“表妹,謹言,切莫胡說。”
蘇以言真的不敢相信,京府裡的事雖沒有丫頭小廝特別稟報於她,但是她卻是可以從長輩這裡,從雲鶴這裡打聽來,她想知道的事也沒有人瞞過她。如今,只略微瞟上這一眼,她心下已不再平靜,仿若驚起了鷗鷺,在她心中翻騰。
雲鶴將紙團還給劉大郎,劉大郎侷促地伸出手後,又將手縮回去,雙手背於背後不接了,“郎君,你拿著吧,我拿著也無用。這紙團有人來找,自然是重要的,交給你我放心。”
雲鶴點頭。
繼續說,“劉叔,待汝玉女醒來可來尋我。”
劉大郎尚支支吾吾著,雲鶴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正好他再待幾日,需得去建德縣上任了,“如此,我寫書一封,你拿著給馬本才,賢息自會歸家。”
劉大郎臉上流露出不可思議,他在短短時間內,突然意識到面前這郎君的身份可能比他想象中還高,就憑一封信拿給馬本才,便可讓馬本才放人,這定是高官的郎君,他忙從石凳上滑下來,雙膝跪在地上,還欲叩頭,被雲鶴叫進來的侍衛攔住了,他一邊還在往下,一邊說,“多謝郎君的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若郎君不嫌棄,待我二女兒找到之後,讓她兩給郎君為奴為婢用以報答啊。”
昨日,五月十五,天子身著紅衫袍高坐於明堂之上,手撫摸著扶手末端的圓形金漆風頭,未等下面嘰嘰喳喳的群臣商議出結果來,只夾緊了眉頭,沉聲問道,“眾卿,禮部擬訂的時間,可商討出哪日最合適,嗯,六月二十日可合適?”
一站於行列最末端,身著綠色官袍的清瘦身影,他頂著壓力踏步越班啟奏道,“陛下,微臣李佑以為,國庫空虛,西線兵情緊急,糧草不足,寒者無衣,饑者無食,如此情形,實不宜封禪泰山啊。”
天子臉色一變,下面的群臣顫顫巍巍,更不敢再張口了,蔡豐在兩月之間,依著蕭術的舉薦,又重新升任了戶部尚書,他也出列,“容老臣啟稟陛下,如今國庫充盈,就算陛下要東封西祀也供得起,何況不知李殿中如何知本官所管轄的錢銀收支如何,又是否有餘,況且,殿中尚不是楚大夫,也不是夏中丞,不是臺諫之官,卻欲行臺諫之職,是否有逾矩之嫌?”
他託大了,他自然是知道僅僅一場東封所耗費的錢財物力有幾何,但為了討皇帝開心,他還是就此說了,再不濟,他便自請去外查收鹽茶銅礦稅,那又是一筆大錢。
“那臣夏朝任職於禦史臺,乃耳目之官,可能有此權對此事發言?啟奏陛下,當今國庫空虛,乃天下皆知也,西線軍情,也乃朝中盡知也,雲其固出任陝西經略安撫使與延州知州,雖勝過兩場小戰役,但他人將士尚且在邊境拼殺搏命,我等士大夫豈能在朝中吃山受賞,陛下,臣伏願陛下納臣一言,聽心繫千萬人賢臣所言,而非此佞臣之言,天下百姓皆苦久矣。”夏朝聽蔡豐提起自己,像是準備了許久的話從他口中吐出,直將蔡豐刺得內心崩壞,這話,表面是在說士大夫,實際哪裡不是是在對映皇帝不知節儉?如此情形還要東封泰山,若開了這個頭,下一步,大概便是西祀汾陰了。
再下一步,他未敢想矣。
僅此封禪泰山,要耗費的國力物力已不計其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