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後有個年歲稍大的婆子,見他這樣,從小童搬來的凳子上起身,撐著小輩的手往前走,也對著王植拜上一拜,王植自不想受她的禮,又不好起身彎腰去扶,雲鶴見狀,從王植身後走出來,將人扶起。
那老婆子哪裡見過這樣的人物,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好,但清了清嗓子,還是左一句道謝,右一句將此事說清楚了。
那個不惑之年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人叫做劉大郎,他於而立之年才得了兩個幼女一個幼子,可是他家娘子因難産而逝,他這三個兒女乃同胞所生。
兩姐妹今已二八之年,於桐廬縣城裡賣刺繡用以補貼家用,可誰知,一旬前,她二人一去便不複回了,劉大郎在她們未歸家的第二日便帶著幼子去報了官,一直到昨日午時前,這二人且是一點訊息沒有。
雲鶴聽見她說一直到昨日午時前,便知如今是有了訊息,但看樣子,這訊息可不是什麼好的。
那老婆子繼續說,“大郎昨晨上山砍柴,一直到日頭上來,他準備回去之時,那王家婆子和媳婦在河邊浣衣,就看見那水裡像是有人落水之態,一直順著水流往下飄。”
老婆子說完,緩慢轉過身子,招呼那裡站著的兩人,那年紀大的婆子還好些,媳婦嚇得不行,尚未回魂,周遭一時風起,她驚訝一叫,將旁邊的王家婆子嚇得一跳,王婆子覺她失禮,雖心中有些不爽,但還是拍了拍她的手以做安慰,又忙走上前來,“我和媳婦付氏,一人用岸邊取了一根竹竿從袖子那裡穿過去把她攔住,還好現未入夏,水流不算急,我合計拉不住了,忙喊人。那劉家大郎,聽見便扛著柴火跑了過來,他把柴火撇下,下水將人撈起來,結果一看,竟是他家那失蹤已久的閨女。”
雲鶴將此事理順了,心下已有大概,他往後轉身,看見蘇以言正乖乖坐在他給她安好的小凳上,他沖著她一笑,對著她招了手。
蘇以言正思考這兩位小娘子應去了哪裡,又是因何故不歸家,聽見婆子說其中一個從水裡逃脫尚在昏迷 ,那另一個,恐怕也好不到哪兒去,心下湧現傷懷之感,同風雲之變化多端一般,她又聯想到倘若那日,若她和雲鶴沒有從水匪手裡毫發無損脫逃,這水裡的可能便是他們了,她也不會水,恐怕會拖累雲鶴。
一時間她脊背發涼,心裡一陣陣後怕又接著翻湧而來。
她驚驚抬起頭,正好見雲鶴朝著她一笑,仿若春風帶著青柳拂面而來的一笑將她心下那些後怕盡數驅散,她信任雲鶴,從小凳子上起身,小步往雲鶴身邊踏去。
她站在雲鶴身後,雲鶴手向她伸來,她愣了片刻,就見雲鶴手持錦帕替她擦去嘴角的果子碎屑,她不禁臉紅了,將頭埋下,雲鶴看著她頭上那簡單的蝴蝶釵子,在她低頭時,仿若活過來了一般頻頻扇動著翅膀,他握拳咳嗽一聲,另一隻手將帕子揣回去,才出言問,“請問為何不先去官府報官,而來尋王公?”
那劉大郎像是緩過來氣了,他握緊拳頭,發出“咔咔”聲,額頭青筋畢現,“昨日我將我女抱回家,立馬請了大夫,大夫說尚還活著,我便是帶著我兒去了那桐廬縣丞廳,卻連馬長官面都沒見上。但若是這,我是萬萬不敢來麻煩您的,”
他又彎腰拱手對著王植作揖,“昨兒夜裡,約莫三更天的時候,我家狗狂吠不止,我傷心過度,哪兒能睡覺啊,我就枕在外間,聽見似乎是來了人,我連忙起身,將我兒喚醒,操起我砍柴的家夥。藉著窗外月亮,我二人只見此兩人鬼鬼祟祟,在我女身上搜尋什麼,我看見他們好像是尋到了,和我兒直接上前去,將那二人敲暈後,見人手上握著一個蠟封好的紙團子,我和我兒也不識字,將紙團子擱好,又將那二人捆綁後,今辰時便送去官府了,誰知,那馬長官今天現了身,派了官吏來,那兩個官吏對我說,姓馬的狗官當堂說我兒他故意傷人,杖責三十大棍後又押入大獄,我託了人去送了銀錢,結果他收了錢也不放人……”
他說至此再是忍不住又哭了,哽咽半晌,用那布滿繭子的手揉了眼睛,才繼續說,“我苦命啊,一個女兒未醒,另一個女兒還不知在何方,我兒又入了大獄,這狗官竟顛倒黑白,我要告上州府去,但不識字,這狀告的文書……家裡僅有的三百貫前前後後全送進馬狗官的口袋了,只能來託王老丈您了。”
王植將手一背,憤憤道,“這馬本才可真是……”他是讀書人,雖憤恨但只能罵點文雅的詞,“聚斂無厭,決疣潰癰,實乃我朝巨蠹。”
他回過頭,見著雲鶴在摘掉落在蘇以言頭上的梧桐葉子,“你待如何?少寧。”
劉大郎在踏進竹門後,就見著了這個少年,一番做派,他無法形容,只覺得看模樣是那個官宦人家的郎君,他見王植詢問於他,又見雲鶴目光過來,對著王植問,“不知這位郎君可是王老丈的孫兒?”
王植眼皮也不耷拉了,撐起眼皮慢悠悠說,“老夫若是有這樣的孫兒,那可真是天賜萬幸,你那狀告的文書交於老夫便是。”
雲鶴聽完心頭瞭然,感知著表妹拉著自己衣角,回過頭,就見著她眼上小扇正不停擺動,他心不如剛才聽別人說事那般平靜,只像是飛雪落在了春水驚起那番小小漣漪,他只好負手在後接了一旁隨風落下的葉子,“表妹,桐葉落在蝴蝶上了。”
蘇以言伸手去摸,只碰著雲鶴冰涼的手,她被燙著了一般連忙縮了手,雲鶴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我替你取。”
他複又見她眸光瀲灩望著他,他才道:“你放心,這事我不會坐視不理的。”
他知她拉著他衣角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