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友將他引向陳茂的桌案,“這兩份,您也看看。”
“嗯,依我看這份算是最好的,就是這一份不知是哪家後生的,實乃字字珠璣之見,”蔡昳一手舉著硃卷,一手緩緩撫過已夾雜幾根白須的須髯,看了有半盞茶之久,才‘一邊感嘆著慢慢放下,接過另一份。
他撫摸須的手逐漸停下,霍友見他眉頭也開始擠壓,門未關緊,風吹便開啟了,寒風灌進室內,將壓好的硃卷一角吹起,獵獵作響。
燈火也被吹得歪七扭八,漸明漸暗,霍友忙去關門,只聽見,蔡昳嘆了了一句,“這份硃卷,若說其所做硃卷舉子,才華毋庸置疑,就是這話語,能否呈上,尚得思量。”
門一關上,屋內響聲一停下,燈火漸漸穩定下來,他像是站於桌案之間數年一般,慢慢嘆道,“這份硃卷,我會呈上,若問責,皆在我身。”
霍友又快步走過來,“翰林,您。”
他歇了歇,見蔡昳目光彙聚在燭光之間,持續不動,才繼續道,“翰林,您這說得什麼話,若問責,先問的也是我們這三位權知。”
孔武在一旁冷哼,“此事與老夫可無關。”
“孔司業,”霍友看向他,見他拉著臉,緩慢向他行了個拱手禮,淡淡道,“是我說錯話了。”
陳茂一進來就見至交正像是賠禮道歉一般作態,尚且還未起身,他大步過去,將特意端來之前茶點放在霍友桌案上,瓷盤與實木桌相撞的聲音,“砰”地將在場所有人驚了,才見他皮笑肉不笑般道,“孔司業,您老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二人均盯著對方,像是要將對方盯穿一般。
見二人快吵起來,蔡昳忙轉移話題,正色問道,“還餘有多少份?”
霍友也不管孔武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將身子轉過來,對著道,“我這還有百份。”
陳茂道,“我這尚餘七八十份。”
“老夫這還有百份。”
蔡昳一人得幹三人的活,聞言揉了揉眉心,聲音疲倦道,“我們抓個緊,盡量在破曉之前趕完。”
往年會試各有閱卷人,可今年官家臨在考前一夜才下了旨意。
他四人只不過是認定的出題官審題官,後成為主考官,現如今,連閱卷這事也全交於他們四人了,四人皆是疲憊。這近兩個月,都被鎖在貢院裡,除了吃喝可以出門去外,其餘時刻,必須待著一起。
霍友在閱卷時,又驚呼了一聲,“今年這都是誰家的好兒郎,怎麼一個賽一個出色。”
陳茂忙湊過來看,他更為誇張的驚嘆聲將蔡昳也吸引了過來,蔡昳將文粗粗掃過,直接給了定論,“魁首之才。”
他突然搖搖頭,像是想起什麼,嘆息一聲道,“若我家那個二郎也這般文采斐然。”
陳茂忙道,“翰林這邊是過謙了,你家二郎也是個聲名遠播的。”
他聽了恭維的話,不好再推說不行,只好找了個他心目中更為厲害的後生做例舉,“比不過老相公的孫兒。”
霍友聽話題扯回自家恩師了,忙看向蔡昳問,“今年雲家哪個郎君下場了?”
“七郎君,”蔡昳眉目微閉,眼神閃了閃,思索一瞬,脫口而出,“雲七郎第二天便暈倒在考場,不知你二人知道否。”
陳茂將眼中的詫異隱下去,“怎會如此?”
霍友也問,“若身子不好,雲相怎會讓他參考?”
蔡昳搖頭,聲音中帶著惋惜,“可能得等下一次春闈了,雲七郎算得上是同齡之間佼佼者,你二人不必擔憂,雲相尚未致仕,等得起下一個三年。”
霍友不願意落人口實,一剎那之間便是脫口而出,“雲相雖是我二人恩師,但我們均是天子門生,所以,我二人不過是震驚罷了,畢竟東京裡誰不知道雲相最是那個喜歡的孫兒便是雲七郎君,早已聲名在外了。”
他將墨已幹涸的筆放下,先是感嘆道又不經意問,“真是可惜,不知雲七郎後面怎樣了,可是很嚴重?”
蔡昳自然是知道他二人擔憂什麼,並未反駁他,只道,“是我失言了,後面,我便是請了旨意,開了院門,派了四個小吏將他送回了雲府。”
“那就好,”陳茂聞言眼中的憂慮神色已消散,只將他拿起的硃卷輕輕放下,“多虧了翰林你的應變之能。”
蔡昳回自家案前,將這張寫了取字的硃卷放在自己桌案上,細細品讀了一番,感嘆著用筆在上面龍飛鳳舞般標了一個“中”字,又摸著鬍髯感慨,“真是好文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