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米恩,鬥米仇的道理,裴挽意是比任何人都深刻了解的。
與其因為這麼一件在她看來很小的事情,破壞了她在好朋友那裡的“價值”與“形象”,裴挽意權衡利弊之下,自然會選擇幫對方這個忙。
——那麼小諾的感受,她想來也是沒怎麼去考慮的。
姜顏林後來甚至能隱約猜測到,小諾對裴挽意的報複和敵意,都是因為察覺到了裴挽意那藏得很深的“事不關己”的心態。
男方和裴挽意的關系更好,也就意味著比起小諾這個人,對裴挽意來說,維護和男方的交情更有價值。
而被欺騙隱瞞的小諾,明明也是裴挽意的朋友,她卻沒有看出來這件事說得嚴重一點,和騙婚也沒什麼區別——又或者,聰明如裴大小姐,看不看出來也並不影響她如何抉擇。
在這樣的人生大事上,姜顏林始終覺得,裴挽意但凡對小諾有一丁點的共情能力,都不會去幫助推動這麼一個錯誤到離譜的解決方案。
以至於後來裴挽意縱容小諾的屢次報複,在姜顏林這個旁觀者的視角裡,也算某種意義上的冷眼旁觀。
——她的痛苦和掙紮,仇恨與不甘,都與我無關,所以我寬宏大量,不予計較。
對朋友沒有共情能力的裴挽意,對伴侶又有嗎?
答案是一目瞭然的。
姜顏林並不是個喜歡對別人的感情經歷刨根問底的人,卻在裴挽意的身上忍不住觀察瞭解,再分析解讀。
李雨晴發私信的行為,和宓芸的一面之緣,以及從裴挽意那裡聽到的一面之詞,都讓姜顏林一次次感受到,裴挽意對她們是無能為力的。
感情關系裡到底誰錯的多,旁人無法判斷,也最好別自以為是地去爭論評判。
可是一次是偶然,兩次是意外,三次還能當作巧合嗎?
有時候姜顏林看待裴挽意,就像看著一個缺失了成長記憶的假大人。
她被迫把靈魂裝進了一個完美又光鮮亮麗的成年人的軀殼裡,內裡嚴絲合縫地藏起來的,卻是一個連如何感知諸多情感的能力都欠缺的懵懂小孩。
外在的那副軀殼幫她在社交和職場,乃至情場上,都看似無往不利。
可是她懂得如何建立良好的社交關系,卻並不真正共情自己的朋友們有著怎樣的悲傷與歡愉。
就像她能夠快速吸引那些欣賞她的女孩們,也能輕易得到對方的真心愛慕,甚至是百分百傾注的深愛與奉獻。
她卻不知道這些有著多麼可怕的價值,也不明白該如何回應,更不懂得該怎麼好好珍惜。
——她甚至不愛這個世界,又怎麼學得會愛一個具體的人。
姜顏林在這一路的觀察與解讀中,已經明白,裴挽意是一個只掌握了生存的規則,卻沒有鮮活地去生活過的人。
她身上的不被社會成功規訓的種種特質,都是一種接近動物般原始的野性與反骨。讓她一面聰明地披上完美軀殼融入其中,一面又始終分出另一個遊離的自我,冷眼漠視著周遭的來來往往。
姜顏林越是瞭解她人生中的那一塊塊拼圖,就越清楚地感受到了她是什麼模樣,又為何野蠻生長成這樣。
也許這副光鮮亮麗的軀殼,最讓她如魚得水的方向與領域,就是在她的工作與事業上。
每一個成功的資本家,都需要這樣缺乏對普通人共情的能力,才能心志堅定地走向金字塔頂端。
所以姜顏林在她的身上感受到那些“去性別化”的特質,就是因為在她的世界裡,性別的概念是最模糊的。
在什麼時候,在什麼場合,該做什麼樣的人,才能達到最高效的利益最大化,那她就不介意把自己變成什麼模樣。
——就好比她明明習慣了在床上做全權主導的上位者,卻也可以為了自己的意圖,而將自己送到姜顏林的手上,半點也瞧不出一絲不情願。
有這樣的能力和覺悟,再加上那旺盛的精力和臉皮厚度,裴大小姐做什麼都會很成功。
只要她活得足夠明白,揚長避短地讓自己免於陷入麻煩,就能逍遙快活到很久以後。
但她身上最大的矛盾之處,偏偏就在於此。
姜顏林不知道她有沒有過真心的朋友,但她回答沒有任何最信任的朋友時,臉上坦然的神情並不作假。
親情上的供給更是不必提及,她認為自己最厭惡的人是自己的父親,而姜顏林卻也能察覺到,她真正最不想接觸的人,是她的母親。
兄弟姐妹也似乎並不存在於她的世界,無限接近於透明。
戀人,友人,親人。
人活在世上僅有的幾條能夠學會愛與被愛的道路,都沒有向裴挽意敞開過。
倘若她活得足夠明白,便不會掙紮在奪取這些又舍棄這些的閉環裡。
晚上睡覺之前,裴挽意強硬地駁回了姜顏林要去客房睡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