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顏林和他的大學室友也算熟悉,知道他在美國的五六年裡一直單身,唯一一次明確的交往關系是在國內的高中,以至於一直被朋友們嘲笑是“童貞男”。
就是這樣一個眾人眼裡的鄰家大男孩的人,實際上卻裝滿了一兜的陰暗與刻薄,幾乎到了反社會型人格的邊緣。
姜顏林那時候對他的興趣,就全在於挖掘他的兩面三刀是如何形成的。
畢竟這樣的“珍稀樣本”,在生活中實在不可多得。
在長達一年的樣本觀察中,姜顏林收獲了非常多的素材。
她也曾做過診所的心理健康評估,報告裡的反社會型人格這一欄的指標是最低的一個梯隊,同樣低到這個程度的還有“抑鬱型”和“強迫型”,而最低的一個,是“依賴型”。
在滿格一百的指標裡,她的前三項是二點幾分,最後一項是零點二分。
姜顏林不知道韓敘如果做了這個評估,指標會是多少,但可以想象的是,絕不會低。
因為在她對韓敘的觀察與評估中,早已發現他其實病得不輕。
韓敘的父親是律師,母親是日報社的高管,祖父大半生都從政,退休前一直在法院工作,祖母則是大公司的審計,至今還堅持在崗位上,勤勤懇懇。
這樣的出身,已經是含金量十足的書香門第,遠超過大部分的普通中産家庭。
但他對移民美國的執念,卻並不僅僅只是為了前途和多年的心血。
他更想要的,是遠離自己的原生家庭,從物理距離上實現“山高皇帝遠”的最大限度的自由。
姜顏林並不清楚他的童年經歷和成長背景,因為她很少去主動探究,更多的不過是觀察。
但韓敘的應激反應是很明顯的。
他非常畏懼爭執和沖突,每到這種矛盾被激化的時候,他就一定會用逃避的心態去應對,絕不向任何人展現他的劇烈情緒起伏。
不管是在外人面前的和善老好人的形象,還是在家人面前的懂事好孩子的形象,都是他極度壓抑內心的表現。
姜顏林有過幾次對他的忍耐極限的試探。
她在明確知道韓敘對自己有依賴感的前提下,偶爾展現出他對自己來說“可有可無”的低等地位,像是隨時可以拋棄他,冷漠而隨意,甚至是以惡劣取笑的方式。
每到這種時候,他就會用長久的沉默去消解情緒,一次就是一兩個小時的內耗。
後來姜顏林才知道,他內耗的時候都是在哭。
她便明白自己試探到了邊界,若無其事地假裝自己是在開玩笑,將事情翻篇。
姜顏林有時候覺得自己是個非常冷血的觀察者。
因為在這種時候,她都還有閑心去分析韓敘的心理狀態是如何形成的,盡管她不會去明著盤問,但多少會在對話中不動聲色地獲取資訊。
在韓敘的某一次情緒崩潰之後,他終於主動談及了自己的過去。
“……有一次我在家裡,下樓拿東西的時候不小心在樓梯上摔了一跤。我當時趴在樓梯上爬不起來,但我媽第一反應是拿出手機拍照,一邊拍一邊大笑。那一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哭了很久,哭得特別傷心,但她還是在笑。”
提及父母,韓敘的話都很少,對父母關系的評價也不過是簡單幾句。
“他們很多年前就分房睡了,一個住樓下,一個住二樓,平時也不怎麼說話,工作都很忙。我小時候飯菜都是請的阿姨來做,我媽不會做飯,我爸也只有時間送我上學。”
韓敘最討厭的,還是他爸媽每一次吵架的時候。
他坐在餐桌上吃幹巴巴的早餐,兩個人就在他面前唇槍舌戰,一個開律所的律師,一個新聞機構的主編,誰的嘴皮子也不遜色,光是那場景都足夠旁人想象到,會有多麼可怕。
姜顏林在慢慢了解這些背景之後,不難分析出他那些極端的心理狀態是有著怎樣的誘因。
父母都是一心撲在事業上的工作狂,他從小就沒有得到過足夠的關愛和有效交流,連一頓有家裡味道的飯菜都沒吃過,受傷跌倒的時候只會被無法共情他痛苦的母親嘲笑,哪怕她也不過是無心之舉。
旁觀者大概會認為,這些痛苦是無傷大雅的。
畢竟他出身這麼好,已經比大多數人都要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