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知道她有多感謝這一聲“陳姝野,我在這裡”。
昏迷著躺在擔架著的人是趙流螢,額角暗紅色的血跡已經幹涸了,黏糊糊的沾著草屑。在她們不遠處還有一個臉色慘白的女孩子,陳姝野不認識她,目光也沒有在她身上停留。
她忽然意識到,在場只有三個人——那這個女生就是“兇手”,陳姝野又不動聲色重新看了她一眼。魏雲晗還算鎮靜地迎上她的目光,彷彿在說“看什麼看”,絲毫沒有畏懼。
可不鎮靜的是陶玖。陳姝野敏感地注意到,陶玖在努力剋制著看向別處,避免視線落在魏雲晗身上,如同走空中繩索時那樣避免向下面的懸崖看。甚至在魏雲晗向前邁步時,她腳下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慌亂的樣子像是時刻準備逃跑。
救護車只能再坐一個陪同的人,護士的聲音從口罩裡悶悶地傳出來:“這位同學的傷口不深,簡單包紮一下就好。你們倆誰要上來?”陶玖看了陳姝野一眼,對護士說:“既然這樣,那我們都打車過去。”
她們沒再管魏雲晗,兩個人拉著手離開廢棄的工業園區,走到寬闊的馬路邊。
“你報警了嗎?”陳姝野安靜地看著她。
陶玖飛快地搖頭:“不,不能報警,她不是故意的。就是推了一下。然後不小心,流螢滾下去撞到一塊石頭。”她壓低聲音又補了一句:“而且,是流螢先動手的。”
陳姝野點了一根煙,猩紅的火星燃燒在寂靜的黑夜裡。在計程車到來之前,兩個人都沉默地站著,沒有再說過話。
車裡,檸檬清新劑的香味混合著陳舊的皮革味,她們坐在後排。陶玖簡明扼要地講了魏雲晗、張愷、趙流螢之間的恩怨糾葛。陳姝野問:“那你呢?你和那個魏,魏雲晗之間有什麼?”
陶玖遲鈍地咬住嘴唇,似乎是不想回憶的樣子。陳姝野正想安慰她“不想說就算了”,陶玖突然又悶悶地開口:“因為……就是她告訴了我沈若希,就是我的前女友,在國外交了男朋友的事。”
“你說什麼,”陳姝野的眼神寫滿了匪夷所思和震驚,她脫口而出,“這怎麼可能呢?”
“我是說,你們之前感情這麼好——你說她以前告訴過你自己只喜歡女生對不對?”陳姝野又補充了一句。
陶玖點點頭,露出了一絲不安的神色。
“可能人都是會變的吧,現在我也理解了。”陶玖猶豫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當年沒想通這些事,所以才會休學。”
車停在醫院門口,司機問:“到了,微信還是支付寶?”
“支付寶。”陳姝野開啟手機付了錢,兩個人下了車朝醫院門前長長的臺階走去。陳姝野的面色有些陰沉,陶玖握住她的手:“現在已經沒事了,別擔心。我和魏雲晗之間也沒別的恩怨,解決完流螢的事以後就不會再接觸。”
“可是,怎麼會是她來告訴你這些呢,”冷冽的風從中間穿過,在一團疑雲中陳姝野總算覺得抓住了點線索,“她是你高中同學嗎?”
陶玖往臺階上掃了一眼,覺得腿有些痛。她搖搖頭:“不是。但是在一個學校,她是理科班的。可能是沈若希的朋友吧……魏雲晗自己當時也說是聽來的話。畢業以後我就把同學都刪了,她們會知道那些事又沒有告訴我也很正常。”
這不可能。陳姝野在心裡說,沈若希的朋友,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是誰。
“你沒有想過她在騙你嗎,你們兩個從前在寢室的關繫好嗎?”陳姝野忍不住問。
忽然,電光火石之間,一個雪亮的念頭在陶玖腦中飛速一閃。她猛地想到了趙流螢說的那句“魏雲晗不是愛造謠嗎”。陶玖錯愕地停下腳步,挺直了脊背,感覺自己的心重重地往下沉了沉。
醫院裡明晃晃的燈光白到刺眼,她們站在光與暗微妙的交接處,一半臉被照得發亮,另一半邊臉隱沒在黑暗的影子裡。
“不管是不是真的都沒關系吧,”陶玖像是在說服自己,一雙烏黑濕潤的眼睛有些空洞無神,“反正,她沒有再找過我。她做了還是沒做,她做了哪些事情又有什麼區別呢?”
陳姝野一瞬間啞口無言。
陶玖低著頭沮喪地說:“其實我一直不相信自己可以像現在這樣幸福,真的。我總是自不量力地覺得自己什麼都能忍受,可越是這樣需要忍受的就越多。後來我覺得是自己命不太好才會遇到那些事。我初中的時候很胖,總被同學嘲笑。上了高中頂著很大的學習壓力談戀愛,還不敢讓任何人知道我是同性戀。好不容易高考結束又發生了,後面你都知道……我想大概上天可憐我才會讓我遇見你。其實我一直都很害怕和不安,覺得這樣幸福快樂的人生不應該是我的。我總在感覺很開心的時候有種大難臨頭的預感。好吧,可能是我幻想得太多。”
“我們快進去吧,我有點擔心流螢。”陶玖收起苦澀又心酸的表情,開了個玩笑,“希望她醒來後不會失憶。”她握住陳姝野的手——掌心是潮濕的,她並不是毫無觸動,是在震驚還是緊張?陳姝野來不及多想,她被陶玖牽著走進醫院大門,到前臺聽陶玖正在問病房的資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