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遠去,四面安靜下來,楚越再在泥潭裡哆嗦一陣,只覺先前從傷口浸入血肉的泥水通通結成冰塊,不僅刺痛難耐,還冷得刻骨。明明是炎熱夏季,她卻冷得牙根打戰。
再多呆片刻,恐怕僅剩的一絲力氣就被抽走了。楚越咬咬牙,伸臂攀上泥潭邊沿,從葦叢中探出頭,順著邊沿顫顫巍巍的爬上岸。
月明星稀,樹影晃動如魅,遠山被擋在夜霧之後,虛無縹緲,深得彷彿是另一重世界。楚越暗暗念一聲“西雁山”,一咬牙爬起來,開始往一個方向奔跑。
其實她也不知道西雁山在哪裡,但她堅信自己的感覺。這一路走來,就是因為有這種感覺,她才無數次死地求生,離蘇翊越來越近。
現在也就是因為有這種感覺,所以她明明遍體鱗傷,慘不忍睹,只剩一口氣,連起身都困難,卻能飛奔如鳥。跑著跑著,腳下失去感覺,她竟真的產生錯覺,雙臂生出巨大的翼,引領她御風而行,暢通無阻。
也不知跑了多久,視野裡完全是一片慘白,山石樹木漸次劃過,好像還有流星拖著長尾閃過蒼穹,楚越分不清虛實。腳下猛地一滑,是片巨大的泥石坡,坡勢筆陡,怪木林立。楚越順著坡滾雪球似的急速滾落,只見夜空大地調著個兒在視野裡變換和融合,終於背上一震痛,是撞上一棵歪脖子樹。楚越清晰聽見“咔嚓”一聲輕響,半邊身體失去知覺,眼前的慘白再一加劇,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漫漫大漠似的黑暗,悄無聲息地延展,無邊無際……
輕癢從脖頸、後背、手臂上傳來,楚越動動指尖,睫毛聳動,幾絲熹微晨光便從眼簾灑落。
終於亮了?
那輕癢,是怎麼回事呢?
楚越再掙扎一會兒,直到完全適應光亮,才吃力地睜眼,就聽見細弱的“啾——,啾——”的聲音響在耳邊。帶著些撒嬌的意味。
楚越扭頭張望,怔了一下,“呵”一聲,竟綻開笑容。
那舔著她遍身傷口的動物,竟是隻毛茸茸的狼,瞪著一雙滴溜溜的清澈欲滴的大眼睛,無辜地看著楚越。
狼見楚越看著它笑,又“啾”一聲,更加委屈。
楚越伸手摸摸狼的頭,忍不住嘆氣。這戰亂之地,它爹孃八成已喪命,丟下一隻崽,不被捕殺也早晚會餓死。
楚越試著活動活動手腳,還好,能動。她深吸一口氣,坐起,將狼抱到懷裡。狼又“啾”一聲,看一眼楚越,又看向遠處。
楚越順著狼的目光看過去,鼻子一酸,呼吸重重一窒,就忍不住感慨狼的通人性。
眼前曠野遼闊,雲山舒廣,晨曦穿透碧落雲霧,從地平線上層層暈染而來,色調淡紅幽黯。半明半暗的老樹招展在地間,蒼翠中流衍一抹抹柔紅,彷彿從古老壁畫中走出來一般。
楚越看見馬。散落的馬匹,三三兩兩,似尋覓似閒步,遊走在光暈空濛的原野上。
楚越喜極而泣。
前方就是戰場,那些失去主饒戰馬無所適從,走著走著,就不自覺聚集到此處。
楚越一手使勁揉著狼的頭,將狼揉得嗚嗚亂劍
楚越面向馬群,試圖吆喝一聲,一張口,濃濃的血腥味頃刻溢滿唇齒,聲音如拉鋸一樣徘徊在喉嚨口,始終無法爆發出來。
她嗓子已啞得近乎失聲。
但這根本不算事兒,楚越自隨沐雲殊打獵,騎術一流,對馴馬也有見解。她將一手拇指和食指放入口中,做了個吹哨的姿勢,再卯足一口氣狠吹出去,悠長的哨聲劃破靜悄悄的黎明,帶著召喚的魔力,馬群騷動一陣,便見一匹棕黃戰馬疾衝過來。
楚越一鼓作氣,抱著狼翻身上馬,一拍馬臀,戰馬向著曦光輝煌處騰飛而去,只如一片剪影。
這一奔,就足足奔了一,楚越覺得自己早已不是活物,不知飢餓,不知疲倦,亦不知疼痛。有那麼幾瞬,她真懷疑自己其實已經死了,身體爛在泥潭裡,奔走的只是一具幽靈。
峰巒漸次迭起,山勢崎嶇,遠見奇峰蒼翠入雲。斜陽映山而落,戰馬飛騰一陣,突然開始低嘯著原地打轉。
楚越勒緊韁繩,“籲”了好幾聲,戰馬卻愈加煩躁不安。
頭頂樹葉無風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