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翼國七萬軍隊以銀鳳軍為前鋒,以靖寧侯蘇翊為統帥,由帝京承門出發,遠赴兩儀關。
出征前連續多日,都是陰雨連綿,彷彿地共愁。
四月初二,出征前一晚上,帝京城外五里處,平日鮮有人踏足的荒山之巔,傳來微淡的喘息聲。
履巉巖,披蒙茸,寬大白衣在風中招展如蝶翅。沒有任何雨具,黑髮被雨水粘在額頭兩頰,混著滾滾而落的汗珠,瀅潔面容顯出難得的混亂。
到得山頂,舉目遠眺,薄薄雨霧隨風飄搖,光彷彿被吸進深海,沒有一束燈火。
“朵兒——”
呼喊聲脫口而出,在群山之間重重回響,驚起棲鵠哀鳴雲霄間。
緊接著,又是兩聲呼喊脫口,蕩氣迴腸。
“朵兒——”
“朵兒——”
蘇翊面色慘淡而微紅,胸口劇烈起伏。喊完之後,再沉默一陣,側耳一聽,突然愣住。
靜夜中,好像遙遙傳來歌聲,微弱卻連綿不絕,一線生機在冷雨中似斷非斷,卻總在將要斷絕處重新續上,倔強不羈,卻美得令人肝腸寸斷。
如此熱情而細膩,不屈不撓,讓人不知所措。他的女孩。
蘇翊在雨水中坐定,隨身攜帶的名琴“閒雲”被置於膝頭,閉目沉吟一陣,指尖終於觸上琴絃。
蘇翊的雙目始終微閉,仿如禪定,心裡卻又燃著一團火。隨著琴聲蜿蜒,那火焰慢慢流衍出來,變成挾裹著靈魂的熱力。思牽情繞的樂律在黑暗中如藤蔓環繞綻放,山河旋轉,萬物蠢生。迷糊中,他好像看見一粒粒殷紅血珠從樂律泌出,他分不清是痛苦還是暢快……
楚越從北陸府回家後,沉默幾,竟又恢復如常。蕭峻珵那日陪她一同來到蘇府,就再無返京的打算,也不知朝中那一堆事物他交與何人打點,更不知翼王對他放浪任性的行徑是不是火冒三丈。他好像完全忘了自己親王的身份,甚至也忘了自己與楚越還未成親,往蘇府一住,就開始爺爺叔叔伯伯地打點關係,對沐雲殊一口一個岳父大人叫得一絲不苟,對蘇府輩們暗地裡的嬉笑假裝不知,對蘇府僕人們訓練有素的伺候泰然接受。總之,他對自己目前的處境滿意極了。就跟曬日光浴一樣,充分享受著蘇府姑爺的待遇,也盡著上門女婿的義務。
更讓他欣喜若狂的是,楚越竟然對他不再反福
畢竟是即將出閣的女子,楚越往日再不拘節,此時也羞怯了幾分,一中有大半時日躲在閨房裡,與母親和一群堂姐妹細聲細氣地討論嫁衣,繡樣,婚禮,以及一些瑣碎而溫馨的事物。
偶爾走出閨房,與蕭峻珵相遇,兩靨霞光明麗,眸中秋水漣漪盪漾,就如葡萄美酒,尚未淺酌,就已帶醉。每每到這時,蕭峻珵都忍不住捫心自問,自己這麼些年竟然全向著別的女子,自己的眼神兒是讓雷電閃過嗎?
他對楚越招手,疼愛地喚:“過來,越兒。”
如此心謹慎,就如對著一隻精美易碎的玉器。記憶中他也這樣喚過她,那時她四五歲,的肉肉的一團,膽呆萌,想騎馬又不敢。
楚越聽他這樣喚,露出一絲膽怯和無助,其情其景,真有時光倒流之感,好像又回到那個孩童的時代。蕭峻珵心裡抽搐,鼻中竟有些發酸。他想,這真是個讓人不知拿她怎麼辦好的女巫。
楚越半垂著頭,依在氣宇軒昂的蕭峻珵身邊,安靜如一朵靜夜幽蘭。任誰看過去,也會生出英雄美人之福
哪怕沐雲殊見了,也不禁在心裡嘆息,心酸的同時又生出絕處逢生的喜悅。從某種程度上,他和蘇翊的想法是一樣的。有許多人比蕭峻珵更合適,比如他的侄兒沐鴻琛。但既然事情已到這一步,誰也逆轉不了,就是意。蕭峻珵往日囂張跋扈,其實是個直性子的人,只要引導得當,絕對是個靠得住的夫君。
他會一步步服蕭峻珵,放棄奪嫡的想法,一輩子只做個富貴閒散的王爺,與楚越安穩一世。
一片安好中,唯有一件事令人不安,就是沐懷遠的身體。
沐懷遠年高體弱,又一生操勞,之前倒還無大礙,就這些日子,也不知怎的,突然乏力得厲害,飲食睡眠均不好,走幾步路就氣喘吁吁,最後只能遵醫囑多臥床。
蕭峻珵自是不敢怠慢,連夜從宮中傳來大批太醫,悉心診治調養。沐雲殊心知他這做法不妥當。他們沐氏一族退出朝堂,就是為避開“恃功而狂妄”的罪名。蕭峻珵娶楚越,在翼王眼中的作用,也只為留質。如今蕭峻珵為了沐懷遠的病而大張旗鼓,傳到翼王耳中,總會認為沐氏一族在藉著蕭峻珵重振聲威,或者蕭峻珵在藉機收服原泓陽王府的結餘勢力。總之都不是好兆頭。但見蕭峻珵一片赤誠之心無可阻擋,當下也不好直,只等找準機會婉轉勸服。
楚越對她爺爺的病,比任何人都上心。所有後輩中,沐懷遠往日最疼愛的,就是楚越這孫女。沐懷遠一病,楚越幾乎徹夜不合眼,任誰勸也無用,只一心一意服侍在床前。蕭峻珵見此,一邊心疼楚越,一邊又看出這是爭取楚越好感的絕佳機會,因此更是責無旁貸,事無鉅細。二人在病床前男女搭配,如此過幾,言談之間已全是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