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吉卻憐惜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彎起,聲音卻極冷:“柳大夫,你是個好人,救過我龐某一命。但要是再騙我,我可要生氣了哦。
“你和那顧公子是什麼關系,蒙不過我龐吉。”
柳渡頭皮發緊,這回真的是百口莫辯。
崔青山聽得急了,插話道:“龐大哥,周某不才,在江鄴尚有些家産。雖不比金三平那等富賈,但若龐兄放柳渡一馬,我願傾囊相與。”
獨眼鯊卻哧地一聲,輕蔑笑了:“你把我龐某當什麼人?我像那等攔路打劫的市井毛賊?
“當年海島遭海嘯淹沒,你們中原人不但袖手旁觀,還把我們當成蟑螂、老鼠般驅趕。
“不僅如此,你們那狗皇帝竟還把我當成傻子愚弄。中原漢人一幫靠著欺騙為生蠅營狗茍之徒,反倒稱呼我們為強盜劫匪,這會兒還要假裝仁慈?”
一旁的海倭見老大動怒,一把將崔青山的頭按到桌上。
崔青山嚇得魂飛魄散,連聲求饒:“不不,龐大哥誤會了,小的絕無冒犯之意。那紀靈確實是個昏君!呃……窮兵黷武……我們中原人也是民怨沸騰哪!”
崔青山這嘴皮子,為了求生真的是張口就來。
龐吉見他如此狼狽模樣,神色稍霽,擺擺手:“看在柳大夫的面子上,饒你一次。
“我說的可不是紀靈。他是可恨,但如果不是他派顧將軍殺光了赤岬島那幫小雜碎,我龐某也不會有今天。”
柳渡腦中倏然一震,彷彿一道閃電劈開迷霧,脫口而出:“難道……您說的是現今聖上?”
一邊的龐泰不假思索地回應道:“可不是嘛!當初我們和他談得好好的,聯手做局,擺了他哥一道……結果趙延一出事,他就直接翻臉不認人!差點把我哥都——”
“少廢話。”龐吉冷冷掃他一眼,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吃菜。”
龐泰唯唯諾諾,不敢再吱聲。
那獨眼鯊又轉向柳渡,嘴角一彎,換上了一副和煦得近乎誠懇的笑容:“柳公子,不瞞你說,我們狼牙島跟顧家,真沒什麼私怨。
“雖說你們一直把我們當成陰溝裡的老鼠看待,但我們心裡也明白,顧將軍不過是奉了皇命,職責所在,談不上結仇。
“再說了,赤岬那幫小雜碎,的確是他們先壞了規矩,不講江湖道義。可我們狼牙島不一樣,有道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嘛,你說是不是?”
說罷,獨眼鯊夾了一筷子菜放到柳渡盤中,柳渡勉強嚥了,只覺味同嚼蠟,心底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如果一切的源頭是紀璋——那這些事情,便都說得通了!
當年官鹽一案,紀珩被廢黜,原以為不過是走私事件東窗事發,頂多是紀璋藉此一案清洗先皇舊部。此刻知道事情全貌以後,柳渡方恍然——
這案子竟然是紀璋一手操弄,為拉太子下馬,先是脅迫趙延入局,供出沈維,牽出官鹽大案,又以假賬簿陷太子黨、禁軍統領於死地,一石二鳥,將中央軍權、政權皆握在自己手中。
至於海倭,聽獨眼鯊剛才提及“赤岬先壞了規矩”,看來紀靈在位時便已有先例,引海倭入局,挑起南越與海倭之間的爭端,解決外患的同時,削弱地方軍權。
而紀璋更是變本加厲,試圖借機扶持狼牙島勢力,牽制趙延、打壓顧步青,沒想到獨眼鯊不是個蠢貨,十分清楚見好就收的道理,並未如紀璋所願與南越再起正面沖突。
果然,紀璋登基之後,立刻翻臉,借裴長卿之手將趙延誅殺,又試圖暗殺獨眼鯊掩蓋事情之真相——那夜他們在郡城藥鋪偶遇受了重傷的獨眼鯊,估計便是這等緣由。
這樣說來,龐吉所言“中原人狡詐”,未必是空口白牙。
對面的崔青山亦面色慘白,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柳渡還是忍不住試探問道:“那……龐大哥取了那批糧,是要同南越開戰了嗎?”
龐吉冷哼一聲,道:“我龐吉可不似你們那位狗皇帝,我們狼牙島的人,說話向來算話。
“當年紀璋親口承諾,只要他登基,便將南越劃與我等島民安身立命。可他一得了天下,立馬翻臉不認人。我們實在是被逼無奈,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若他真能信守承諾,我龐某又如何願讓兄弟們赴死?想必顧將軍也不想看到百姓塗炭吧?”
柳渡苦笑道:“恐怕顧將軍至今都不知,您與聖上竟還有這等密約。”
龐吉剔了剔牙縫:“那你們來得正是時候。我正發愁如何與顧將軍見上一面呢。狗皇帝爽約,我只好和她談談,看南越這麼大一片這地方,哪塊劃給我弟兄們合適。”
“這樣。”他目光一轉,掃向崔青山,“姓周的,你回去報個信,就說——龐吉有話,要與顧將軍當面說,請她來狼牙島一趟。”
“柳公子,您就委屈一下,隨我們走這一遭,順便看看海島風光!”
說罷,龐吉長袍一展,將柳渡整個人兜入其中,招呼了其餘兄弟,眾人簇擁著離席而去。
只剩下崔青山一人,呆立半晌後,踉蹌著奔進雨中,向都督府去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