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何友得封兵曹佐官,洋洋得意,居然一副“平起平坐”的架勢,當天便搬進了都督府,強行佔了議政廳旁邊的一間議事堂。
顧步青氣得血沖於頂,當著毋何友的面,將案上的筆洗狠狠擲下議事堂階,怒氣沖沖地甩袖而去。
在這氣頭上,她直接趕去醫館找柳渡訴苦。
……
此時,柳渡正借用莊景和的醫館一間空房,專心整理醫理筆記。
廣陵一行,對他觸動極大。以往醫者治病,多憑經驗,用“風寒暑濕燥火”歸類,卻難以準確指認病因所在。
就連季大夫後來也感慨——柳渡那個提取屍液樣本的請求,乃是他行醫多年頭一遭聽聞。
但若非當日提取了屍液,便就不可能有芙蓉丸,也無以救回廣陵數千病患。
因此,柳渡下決心研習醫理。他將廣陵疫事的病案一一整理,按發病時節、病程變化、症狀演變、藥效反應,分類歸檔,打算建起一部小小的病例庫。
更設立“病因簿錄”,請求醫館醫師,每診一病人,都記錄下病情緣由、變化、治療效果,以備歸納分析。
而顧步青和柳渡的交情,也在柳渡返回南越的這段時間,意外地親近了許多。
倒也源自一樁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顧行止自辭官還鄉之後,心思鬱郁。
在朝為官多年,養成了些官氣,一旦歸家,卻發現,都督府由顧步青掌控,顧虛白也出任了郡丞之職,府裡僕役侍女雖然對他畢恭畢敬,卻唯李泱命是從,頓覺自己成了家中唯一無用之人,自尊心極受打擊。
起初,他強拉著府裡的家僕每日對弈下棋。
贏了幾局,眉飛色舞,自認棋藝全府無敵,誰料有個不知死活的小廝,竟一局將他殺了個片甲不留。
顧行止登時吹鬍子瞪眼,氣得大發脾氣,當晚就長了個癰。
那個癰還偏偏生在極為難堪的位置——屁股附近。
他死要面子,強忍著不吭聲,直至坐臥難安,才咬牙召來莊景和診治。
莊景和一看,嚇了一跳:“將軍,這癰已有碗口大,十分兇險,得即刻清創。”
當即取刀開瘡、清理膿血,又開了藥膏,囑咐他每日三次上藥塗抹。
可顧行止年近六旬,自尊心嘎嘣脆,怎肯讓人幫他塗藥。加之那藥膏帶著些特殊香氣,他便總覺得別人能聞見,更是渾身別扭。
一日用膳時,他見硯兒斟湯時沖他微微一笑,便啪地一聲摔了筷子,怒喝道:“笑什麼笑?!滾出去!”
府裡上下被他折騰得風聲鶴唳,見他遠遠來便繞路走。
與此同時,由於癰的位置尷尬,他自己看不著,每次抹藥都扭得面紅耳赤,氣得他每次都草草敷衍了事,導致本該七八日就可癒合的創口,拖了半個多月仍未痊癒。
縱算是顧步青也受不了了,一日趁著父親不在,便和李泱訴苦,恰巧被前來送藥的柳渡聽見。
柳渡便替她想了個法子:心病還需心藥醫。
他讓顧步青覓了本棋譜、又置辦了一副上好檀香木棋盤,將這兩件物什送到顧行止的書房。
顧行止翻開棋譜,頓時眼前一亮,連著研究推演了兩日,召來那小廝再戰。
小廝得了交代,自然“適當失手”,連著敗了幾局。
顧行止滿面紅光,眉毛鬍子齊齊抖動,整個人神采飛揚。
加之檀香棋盤隱隱透出清潤香氣,將藥草氣味全數遮掩,老將軍幾乎日日隨身攜帶。
自從精神暢快,心氣舒展,那困擾他多日的癰疽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轉,幾日之間,便已痊癒。
由此,顧步青不禁對柳渡刮目相看。
而柳渡性情溫和沉靜,年歲又與她相仿。一來二去,顧步青有許多心事,也便願意與他講,二人漸漸交心,成了體己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