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是為了要銀兩——反正攏共就劃撥了那麼多,早給、晚給,不過是朝三暮四的事兒。
更何況,相比起排程一百多兩銀子下去,上頭的縣令高全貴可不是好對付的主兒。
聽聞他的岳丈是朝廷命官,去年還官升兩級,本來高全貴也起碼能混個郡丞,但出了那檔子事,只能按兵不動,再熬一年。
高全貴表面上看起來文質彬彬,夫人當年嫁給他,多半是因為他長著一副白淨面孔,十分擅長見人下菜碟。
可實際上,他心思縝密,擅長謀算,許多與他交往過深的人都沒落到好下場。
當初敖縣那個負責蓄水池選址的官員,就是高全貴的門客之一。
這個決策令他在敖縣這兩年,靠著水利工程的名義中飽私囊,不知貪墨了多少,但知內情者一個二個的都莫名消失了。
連郡太守陳福也奈何不得他,只能將那個水工扔進監獄以洩憤。
這反倒正中高全貴下懷,那水工入獄後沒多久,便暴斃身亡。
提舉平日謹小慎微,在縣令那邊畢恭畢敬,憑借一張牢靠的嘴才頗得信任,高全貴自己颳走的,也分了不少給這提舉。
提舉很清楚,這些銀兩不是白拿的,遇到像現在這種情況,他就得給高全貴打好掩護。
工地上的人還在減少。東側死了一個,西側泥工隊又有兩人告病。
西邊的監造心思活絡些。他瞧著這場病禍來勢不妙,心裡明白若是拖到死了人,每人賠十兩銀子,還不如給一貫半貫地讓他們去看病。
於是他早早地吩咐隨隊大夫,讓他告知患病的工人們,這病一時半會兒看不好,得去縣裡治,讓那些臉色蠟黃的人盡可能死也死在外頭,好穩住局面。
東邊組就沒那麼好過了——那個人死在了工地上。
他起初隱瞞了自己的病情——工地上不少人其實都出現過痢疾、腹痛,但沒有一個敢承認,也不願意往那病上去想。
他忍了好幾天,想著家中只有他一個勞力,妻子剛懷了身孕,這工錢斷不得。便私下請了一天假,摸到縣城藥鋪買了些鎮痛藥。
誰知這藥反而加重了病情。
不到兩天,他在工地上感到一陣目眩,晃了晃,就一頭栽了下去。
肚皮撞到了銳石,本就被撐得極薄的皮肉當場破裂,一股黃湯混著血水湧了出來。
附近的工友頓時就捂著嘴跑上堤壩,吐了個昏天黑地。
在這件事發生前,大家都十分有默契地無視了這個病症的可怖,但恐慌彷彿是馬背上不斷積壓的輜重,那個人的死就是最後一根稻草。
這下工地上的人嘩啦啦,病倒了一片。沒病的看到、聽到那慘狀,也嚇得屁滾尿流跑了一批,剩下的都是些要錢不要命的。
提舉見情況不妙,便層層傳令,沒走的人,願意繼續幹的,拿雙倍工錢。
於是仍有大半的人留了下來。
相比起滄平郡明面兒上一片祥和,底下亂成一鍋粥——渚郡顯得有條不紊許多。
還未出正月,渚郡緊接著也出現了腹疝病人。在渚江的那道彎的上下游,幾乎同時發現了三五個病例,隨後像星火燎原般,不到十日便達百餘人。
渚郡的水利工程由張承禮直接督工,這處工程規模最大、工期最緊,皇帝也最重視。
故當出現腹疝病症導致減員的訊息傳來時,他立刻採取了措施。
他第一時間從附近的縣城召來數十名大夫,讓他們攜帶藥材、器皿趕赴工地,並迅速搭建了一座臨時醫館。
一眾大夫對該病症百思不得其解,從脈象、初始症狀來看,都是普通的腹疾,並無異常,但到了某個時間點,病情便驟然惡化,病人彷彿所有精氣都被吸走,聚集於腹中。
零星的康複病例讓大夫們抱有些許希望,但他們仔細研究那些病患的藥方,發現用藥並無明顯區別。
康複的工人似乎僅僅是憑借體力和體質撐過了病程,更多的病人卻不幸離世。
十日之間,患病人數已超過二百,死亡過半。醫館內外哀聲不斷,大夫們心中沉重,束手無策。
為遏制病情擴散,張承禮下令所有工人的幹糧統一配發,飲水一律使用深井水。還將工棚的一半騰出來作病房,集中收治所有病患,輪番診治。
到了第二十天,病人的新增數量終於減緩,僅增加了五人。
他終於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