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餘
沒錯,絕不會讓你溺亡,這樣一本正經且近乎裝腔作勢的措辭,確是出自時弋之口。
這句話此刻在時弋這裡,和電視裡他聽見必換臺的“女人,我絕不會讓你受傷”之類的雷言誕語,幾乎可以劃上等號。
幸而尷尬到手腳蜷縮只是一晃眼的事,餘下的只是深不見底的迷惑難解。這人這時候提這茬幹嘛,他心裡居然還有餘裕,裝下這件叫時間隨意哈口氣就得散了的小承小諾。
時弋突然想到,池漵當時當下提及,不僅記得那個算不得鄭重的承諾,想必還留著那段上了年頭的錄音。
少年時期的時弋之所以破天荒擺起姿態、考究起措辭來,是因為他在那個臺風天的夜裡輾轉反側、深思熟慮,在第二天將池漵請到了家裡,一頓椰子雞火鍋之外,還附加了一個看似得心應手的承諾,要教會池漵游泳。
為了讓承諾更正式、不可更改,他還非讓人掏出手機錄音。中心思想其實很簡單,但是時弋挑詞選句,將寥寥十餘字的承諾,硬生生拉到兩分鐘長。
太多閑言碎語在前頭鋪墊,還穿插了池漵的回應。比如:
要說明前因嗎,比如昨天的臺風。不用。
要強調後果嗎,醜一輩子之類的。不用。
那句核心的承諾終於完整表達出來,時弋還要碎嘴一句,加個感嘆號呀。
當時他以為的得心應手、遊刃有餘,在他們從朋友變成陌生人之後,兌現承諾似乎難過夠天上的月亮。
時弋猜得到是誰在推波助瀾,讓池漵靈光乍現、玩心驟起,將那個不起眼的承諾從某個積了灰的犄角旮旯裡翻找出來。
這個邪心四起、禍害連連的臺風天。
時弋從對臺風天的怨懟裡罵罵咧咧抽身,可耳朵還泛著遭濕熱吐字後的癢。他偏過臉恨恨瞪了眼池漵,抬起手背將人推遠了些。
“我耳朵也好得很。”時弋拉了拉耳垂,無意識暈開了耳尖的紅。
眼下尷尷尬尬的關系妨著礙著,何況時弋也沒有再同人産生深度瓜葛的打算,因而小人心思作祟,預備同池漵玩一把文字遊戲。
眼珠溜了一圈,往視窗踱了兩小步,時弋便要信心十足開口,可安全通道的頂燈此時處心積慮要晃人的眼睛,他不得已眨了下眼,睜眼卻找不到剛才的池漵。
先前光線的收斂、鴨舌帽刻意的遮擋,以及自己無意識的閃躲,從樓梯間見到的第一眼開始,都是池漵略顯模糊的面目。
而此刻他因著這點小算盤的投機取巧,才要將池漵的臉看得仔仔細細沒有遺漏。
可是遲了。
遲到那張清冷不可接近的臉,在熱度的驅使下,在一寸一寸被紅色浸透。時弋想起從前自己會打趣他臉上沒幾兩肉,魔女都不屑抓過去啃的,可現在池漵的臉,稜角更加分明,燙人之外估計還得割手。
所以那個“不好”,不是無緣無故。
一串電話鈴聲響得突兀,是池漵的電話。
池漵掏出手機,時弋無意間瞥見是一個未加署名的電話號碼。
可池漵幾乎是在劃開的瞬間,只看了時弋一眼,又將電話迅速結束通話。
時弋猜測也許是不方便讓自己聽見通話內容,“走吧,我送你回去。”他不是故意忘了兌現承諾這事。
池漵到底還沒被燒昏了頭,可他也沒氣力也沒指望在眼下問到結果,“再聯系我。”說完便把著扶手踩上了樓梯。
時弋沒有反駁,不聲不響地跟在池漵後頭。可池漵只踩了三階,就驟然回過了頭,“你知道我電話?”
這猝不及防的質問險些讓時弋踩空,他定定神,努力忽視池漵居高臨下的壓迫感,理直氣壯道:“我有栗子的微信。”
他擔心池漵要說他強詞奪理,鬼使神差地又添上一句,“你的電話應該也記得。”
這話出口簡直算是自掘墳墓,時弋追悔不及,還是硬著頭皮說下去,“如果你沒換過。”
“哦,沒換。”池漵漫不經心道,“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