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聲音中是夾雜著緊張的驚喜，她急切地問：“快讓你爸爸接電話。”
時青接著說，“他不在，應該是沒找到錢，又走了。”
“……”
電話那頭又沉默下去，時青幾乎可以想象到她眼角皺紋都耷拉下去的神情，想說什麼又發不出聲的樣子。
一分鐘，或許更短。
母親嘆了口氣，“好，我知道了。”
時青俯身撿起書桌抽屜裡被翻出來的畫紙，畫者的技術很好，線條簡明流暢地勾勒出了小貓依偎著他的樣子，但現在橫貫其上的腳印汙漬像是個驟然敲響的警鐘，提醒他——
你也配感到幸福嗎？
時青從小就知道自己的家庭和別人的不一樣，在小朋友們還在比較自己是不是第一個被父母接回家的小孩的時候，時青就已經學會自己回家了。他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爺爺奶奶和姥姥姥爺，在幼兒園第一次學到《西遊記》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的父母也是孫悟空那樣的英雄，從石頭裡蹦出來，總是在降妖除魔，所以才沒有時間陪伴他。好在這樣的誤會沒有持續太久，收債的人一遍遍踹門的時候，母親把他關在衛生間裡，他聽著父母和不認識的人互相辱罵，骯髒的字眼砸進耳朵裡的時候，他就明白了。
但要說時青的童年除了正常的家庭環境還缺少些什麼，倒也沒有。
他的父母有時很富有，會帶他去吃高檔飯店買精緻的玩具；有時又很狼狽，半夜把熟睡的他喊醒，一覺醒來就到了另一個城市。
在這樣的生活裡，時青學會了不和任何人産生情感聯系，甚至學會了在陌生人面前偽裝自己，將所有的不足都暗示到父母身上。
“時青是個好孩子，就是沒碰上個好爸媽。”
“這孩子要是能在正常的環境下長大得多優秀啊……”
“真是歹竹出好筍啊，這輩子就毀在他爹媽身上了。”
這樣的評價緊緊跟在時青身後，伴隨著他這十幾年來走過的每一步，不同的是，人們以為他天真無辜到毫不明白而他已經學會將自己與父母分割開來。
自從他上高中以來，在外逃債的父親和努力還債的母親還沒有在他的生活中出現過，時青也漸漸習慣了這種不被其他異樣眼光打量的生活。可這混亂的客廳提醒了他，命運總在和他開玩笑，沒有那麼多的幸福時光可以留給他。
第二天是週日。
裴野前一天接的大圖做到淩晨，那人是從隔壁市趕過來的，做完還要連夜回去趕週一上班，沖他這份牛馬精神，裴野把這六個小時堅持完了。
自己做老闆有個突出的優點，那就是上班時間靈活。裴野狠狠地補了一覺，但也沒睡太沉，住在工作地點也有個突出的缺點，那就是很容易被同事找到。雖然知道他熬夜加班的同事們沒有喊裴野，嗡嗡的機器聲中他還是醒來了。
洗漱一下，出門正好是十點，遲到一小時，左轉就可以直接上班。
知道早上許若真要來，裴野早上就沒接預約，可這都馬上到午飯點了，上下兩層找了個遍也沒看見人影。不僅如此，昨天勤快的小幫工今天也不知去哪兒了。
何希趴在前臺打遊戲，聽著裴野上下左右地忙了兩圈，還是沒忍住出聲了：“老裴，你找啥呢？我都聽不見腳步了，你轉得害我差點以為被包圍了。”
裴野這才想起來還有按時上班的活人，問他：“時青呢？”
何希一臉迷茫：“他？我哪知道？他今天要來？”
“他早上沒來？”裴野眉間一緊，“這都幾點了。”
何希眉頭皺得比他還緊，“不兒……今天不周末嘛？人在家學呢吧，也不跟咱這打卡上班啊。”他是真不解，怎麼一大早的就在這發病，失心瘋了？
裴野昨天還誇小孩勤快，又請吃飯又給貓托育的，今天就無視約定撂挑子了。
“啥意思啊老大？”何希問，“咋還不說話了？”
“玩你的去吧。”裴野丟下一句轉頭上了樓，留下游戲也輸了，一頭霧水也沒弄明白的何希在樓下抓狂。
